《平复帖》
手帖,缘自魏晋,指文人间手写的短笺。既为书信,当自隐秘、率性。较之一般古文,也不讲结构、章法,乃至词句,倒显直截明了。
手帖因书法之绝而传承,作临摹用却是后事了。唐太宗痴醉于南朝手帖,不惜倾朝堂之力搜寻,因写于绢纸的字不易保存,恐年久损坏,便命当时的书法名家临摹。摹,轮廓逼真,却极难传达笔势与韵味;临,忠于原帖笔意,却会带入临者自己的风格。无论摹还是临,都会影响手帖的特质。
唐太宗此举使手帖的使命从书信转型到了字帖。在新作《手帖:南朝岁月》(九州出版社出版)中,美学学者蒋勋认为,手帖不只是书法,还是洞澈、明净的小品。追溯魏晋风流,总去翻阅《世说新语》《晋书》等纯文字读本是不够的,手帖中也能窥见南朝人的遥远故事以及一个时代的人文精神。蒋勋以手帖为切入点观照一个时代,可谓鲜罕大胆。
手帖大多是些不经修饰的生活事。如《平复帖》,共84字,草隶书,笔意婉转,风格质朴,叹友人彦先壮年患疾,恐难痊愈,所幸有子承伴,感慨人生无常之憾。本帖原创曾受争议,目下公认为陆机。陆机乃东吴丞相陆逊之孙,于一次兵败中,遭到小人报复,被株连三族,留下了凄惨悲壮的“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文与字皆能映射创作者的心声。诚如蒋勋所说:“这封手贴把死亡的沉寂与燃烧的热烫火焰一起写进了书法。”
五胡乱华,一个政权迭起的年代。生灵涂炭,人性被摧毁。王门28人墨迹汇总的《万岁通天帖》(传至宋代只剩7人10帖)就揭示了那个惨绝人寰的时代悲剧。王羲之的《姨母帖》说:“顷遘姨母哀,哀痛摧剥胜。”活现一个家族在战乱中对生命幻灭无常的痛哀,正同王徽之的《新月帖》所讲的那个在新年里无所依恃而死去的女子。《丧乱帖》讲北方家乡祖坟被刨挖,王羲之直抒胸臆:“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痛”与“奈何”是他手帖中用得最频繁的字。其次是“力不次”,常用在结尾处,意为因疲倦、无力,不想说了。
五胡乱华,一个气韵天成的年代。一批批人物通过自我觉醒,创造了人性的辉煌与璀璨的文化。魏晋名士蔑视礼法、目空一切的做法,广被重视、赞颂,坦白说,我一直十分不解,品读完《手帖:南朝岁月》或许才明白了几分。记起曾有人如此评论那些有个性的、夸张的生命体:“当生命的长度不能再增加时,不妨试着去拓展生命的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