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义上,希腊的城邦就是男性公民集体,男性公民组成了最核心的宗教崇拜共同体,其最核心的宗教实践活动是杀牲献祭,女性被排斥在杀牲献祭之外,也被排斥在城邦政治活动之外。女性在希腊城邦是个特殊的群体,与她们低下的政治地位相适应,在宗教上她们也是城邦的“附属部分”。但城邦为女性的心理和压抑生活提供了一个安全阀,她们可以建立属于女性专有的宗教群体,在这个宗教群体中,可以获得彼此的认同,并通过这个群体为城邦的共同利益作出自己的贡献,表达对城邦秩序、丰收的愿望。
希腊城邦表达了宗教,同时其本身也被宗教所表达,宗教成为城邦的中心意识,构建并且解释了构成城邦认同的所有因素。一个希腊人生下来就是希腊人,但要成为公民还需要教育和成长。在成长的过程中,他通过宗教礼仪制度获得血缘、地域和城邦国家的逐级认同,然后才能成为国家的公民参与政治活动。通过参加宗教节日,孩子们观摩宗教仪式,学习掌握仪式的主持和操作,这是合格公民必备的能力;通过出生、预备役、婚礼、葬礼等过渡仪式,一个孩子得以顺利过渡到另一个年龄段或获得另一个社会身份;即使在他成为公民之后,他也要观看戏剧演出,参加各种宗教活动,继续接受教育,成为能够有益于城邦的合格公民。
古典时代,希腊城邦的政治和宗教已融为一体。城邦官员管理城邦的节日和各种宗教事务,宗教生活政治化、政治生活仪式化的特征日益明显。公元前5世纪末城邦政治斗争的宗教事件就是宗教与政治一体化的极端表现。公元前415年,在西西里远征前,雅典发生了赫尔墨斯神像被毁案;公元前406年,在阿吉纽斯海战胜利后,雅典人因未能打捞遇难将士而对获胜的将军进行审判;公元前399年,雅典审判了哲学家苏格拉底。这些宗教事件实际上也是政治事件,反映了古希腊城邦的实质:城邦的秩序来自于神,对神的虔敬是城邦生存下去的根基,亵渎神的行为可以带来民众的恐慌、担忧和群情激愤,也会带来神的报复,进而带来城邦的毁灭。因此,公元前5世纪末的宗教事件不是以宗教名义发起的政治事件,其本身就是政治事件,政治与宗教难分彼此。对城邦来说,任何不虔诚的行为都会直接威胁到城邦的生存,这是城邦竭力预防和坚决反对的。
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希腊城邦危机四伏,土地兼并之下,各城邦的公民大量失去土地,进而失去公民身份和公民兵身份,雅典城邦的公民人数锐减,斯巴达在公元前4世纪中期仅有约1000名公民。城邦的集体凝聚力大大下降,城邦集体主导的宗教活动吸引力减弱,相反,表达个人救赎和获得死后幸福的秘仪宗教大行其道。及至希腊化时代,又兴起了对国王的崇拜,而在公元前8世纪就随城邦兴起而出现的英雄崇拜影响减弱直至消失。
但是,城邦危机之后,古希腊宗教礼仪制度的基础犹在,其宗教体系的框架犹在。即使到希腊化时代和罗马帝国时期,古典时代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城邦已经不复存在,但城市居民仍然按照原来的习俗和习惯生活着,庞大的节日活动仍在继续,对神的献祭也在进行,有的甚至规模更大,旧的崇拜并没有被放弃,保守和创新之间的冲突通过引进新的崇拜来调节,更多的情况是,新来的崇拜被纳入旧的宗教框架内运行,并在细节上根据政治变化做出必要调整。由此,我们看到,宗教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一方面受到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制约,另一方面,宗教礼仪制度既影响着希腊城邦意识形态的其他方面,又受意识形态其他方面的影响,这正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宗教观所表达的内容。
(作者:魏凤莲,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宗教礼仪制度与古希腊城邦的构建研究”负责人、鲁东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