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事情该如何处理呢?要是丁举人真鼓动日军来征用宅院,就更不好办了,大家愤愤却又无奈。三老爷说,惹不起躲得起,不如都搬到老墙根挤一挤,躲躲再说。四老爷忙说:那可不成,本来你那儿还算是块清净地方,要是我们避到你那儿,你那儿也清净不了了,这是万万不能的。两位老爷最后也商量不出一个良策,于是无奈地决定,惹不起这汉奸势力,明天再会会他,看他怎么说。
不过,要想会这丁举人,还真不好办,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家住何方,只好坐等。宅院里老少上下,无比惊恐不安。
难熬的一天过去了。第二天早上,门被敲得震山响。父亲怕惊动祖父,赶忙来到前院,门房的田友(原湖州老家人的亲戚,因没了生活来源,找到祖父,祖父就留下了他。他在门房住下,还接替了过世的陶升,打理院子里的花草)开门,只见丁举人后面跟着几个日本大兵。还有个当官的,竟是父亲赢过的那日本棋手,见到父亲还假惺惺地来了个立正。此人汉语流利,直接就说:皇军征用这所宅院,此事交给丁先生办理,你们要十天之内搬出去,不然自己负责。沈先生我们认识,所以希望不要让我为难。说罢,他带着日本兵走了。
面对丁举人,父亲怒目而视,却不能发作,于是硬硬地说:丁大爷,你是非要霸占我家的宅院了?丁举人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误会误会,替日军办事。父亲问:既是征用也得有个说头吧,怎么连个文告也没有?丁举人忙说:不用不用,只要请四老爷在这份卖契上签个字,把房契交了就行了。说着,从兜了掏出一份事先准备好的卖契,递给父亲。父亲接过一看,气血上冲,高声说:丁大爷你这是明抢啊,这上头明明写着买主是你,还说是日本人征用,这点钱就想买这么大一个院子,你知道现在洋面多少钱一袋吗?!丁举人看父亲发火,也板起面孔说:沈子固,看在你家四老爷的分上,我这是客气的。告诉你,这是日本人出的价,我就是代办。看四老爷的面子,我再给你们延长十天,到时候别说我不讲情面。明儿我来拿卖契跟房契,也把定金拿过来,你就转告四老爷吧。
丁举人气势汹汹地走了。祖父早已被吵醒,正在咳喘,刁玉端去了洗脸水,祖母早去了经堂念经打坐。祖父听说丁举人走了,抽完烟,压住咳嗽,让刁玉叫父亲进屋问情况。父亲一一报告,祖父听了,长吁叹曰:看来这事是无力回天了,可恶的丁举人是霸定咱们这宅院了。于是吩咐刁成立刻叫人收拾东西,让刁玉陪着父亲赶快找房,并叮嘱田友看紧了大门。
祖父在那张所谓卖契上签了字,让祖母找出房契,一起交给刁成,说:明天他来你就给他吧,就不用通报了。说罢,老泪纵横,叹息道:老太爷置备的产业就败在我手里了,愧对先人啊……
刁成问祖父:那价钱怎么说呢?祖父说:随他去吧,他给的那点钱,够买几袋面?你叫他多出,他肯吗?这就是狗仗人势,明抢。反正已经如此,随他去吧。想必祖父也是重病缠身、无力与争了吧,只有叹息而已。
父亲先到老墙根,把情况报告了三老爷,然后就紧锣密鼓地东跑西颠,终于找到一所合适的房子——虽然小了些,但也够住。经过十几天的准备,房子打扫好了。老宅院这边也收拾好了东西,于是搬家了。
金井胡同一号——这处沈家本先生亲手置办,并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的老宅,就这样成了汉奸丁举人的产业。日寇投降后,丁举人被民国政府处死,这处宅院就作为敌产充公了,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