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飞到南宁、从南宁坐动车到百色、从百色坐大巴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去村子里,一路青山绿水,远山间缭绕着云雾,时而绵绵细雨、时而骤然暴雨,一趟体验之旅下来,却有些怅怅然。从一种生活里,走到另一种生活里,是什么感觉呢?如果若干年前,鲁迅先生在《故乡》里回到故里后仍对故乡人、故乡事感到隔膜,那么,作为一个外乡人,从遥远的北方踏上南部的土地,怎么才能在走马观花的简单行程里,真正地感受到原乡人的生活呢?
每年春节,朋友圈和各大网站都会陆续出现“乡村的凋敝”一类的文章,但凡久居于城市中,曾经的故土上寥落的人迹、孤单慵懒的土狗、黄土漫天的小路......另一种的古藤、老树、昏鸦,都让村镇里走出去的知识分子们忍不住一舒胸怀,用文字纾解郁结于心的那种“回不去的家乡”的伤痛感。但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证式的诉说呢?这些所谓的乡愁到底是一种情怀还是乡愿?恐怕也没人说得清楚。
走进革命老区,山沟沟里的基础设施在不断建设着,留守的孩子们和富足的城市孩子一样,都是抱着手机玩着游戏。家乡真的回不去吗?还是以一种城市人的眼光去要求家乡本就没有的繁华和喧闹?实际上,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北方城市里的80后,童年起,春节里的寒冷天气和门庭冷落、炮竹过分的噪音和除了春晚别无其他的娱乐,都并未让我感受到春节就必然是充满了过剩欢乐氛围的温暖时刻。
所以,对于乡村,我们的青山绿水好还乡,到底是本该如此的客观现实,还是一种试图从城市节奏中解放出去的乌托邦呢?不知从何时起,破败而没有前途的农村,已然成为一种固有的文学景观,似乎非但如此,则不能表现出知识分子的抱负及忧虑的情绪。但是,且不论城市化本就是人类现代化生活、节约资源的必然方向,几十年间,土地流转、精准扶贫、技术下乡、通路造房......农村社区化,也是不争的事实。走在广西山区的小村子,鸡犬相闻,却早已不同于田园牧歌般的文学想象,散步在柏油路上,没有一转弯就隐没期间的葱茏景致,更缺少大榕树下白发老人孙辈绕膝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清晨是大卡车持续鸣笛统一带着村民们劳作,入夜后,与城市一样,广场舞在村中心上演,拼尽了留守妇女们剩余的精力,少数民族血统里带有的专业歌舞基因,使广场舞跳得风风火火,专业到让观者击节赞叹。
有时候,不论是一次短暂的采风,还是几次深入的旅游,除了景致的变化,城市里生、城市里长的我们,却仍囿于自己的经验,将行程美化为一种浪漫化的理想,看到村里80多岁还在扛大包的老奶奶,言语不通的一通指手画脚后,可能不过是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配上一句“劳动让老人长寿”。但是,这种长寿的后面,老人的无奈在哪里?一身的伤病谁来管?儿孙们到哪里去了?却根本不是我们所能关心的问题。和村里的劳动能手聊天,回来后,我们可能在工作报告里写着,“她的脸上,洋溢着因为劳动致富而闪烁着的幸福。”然而,她的真实故事,却也可能隐没在这客套的笑容之后,所谓劳动致富背后的辛酸,她或许只是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去表达,而不得不为了满足我们引导性的问题,去敷衍了事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