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云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随父母来到成都，住在点将台街，感觉这街名很奇怪，与之平行的另一条小街叫较场坝，父亲说从前这一片都是城外，属招兵点将的地方。我们研究所宿舍旁是供电局宿舍，两个单位虽然占地都不大，但毕竟是有六层楼高的宿舍，家家一套三的房子，还有大门，而两旁全都是低矮阴暗的居民瓦房，所以当时也算是鹤立鸡群。

春天的时候，从我家六楼窗户看下去，可以看见宿舍门口的一株高大的槐树，嫩绿枝叶间夹杂着一串串粉白的花朵，低矮的瓦屋尖顶忽然掠过一两只猫咪轻跳的身影，整条街很安静。但每周的某一天，有两个时段，安静会被打破，约上午11点左右或午后近4点的时候，会有一个苍老黯哑而并不尖利的女声打破这宁静：“打酱油哦，酱油来了噢……”一个50来岁的女人会骑着三轮车经过这条街道，绑在铃铛前的喇叭里传来这悠长的声音，听旁人说这家人的酱油都是自己做的，做的很好。人长大了会懂一点事，听到这声音，我有时会去帮父母打酱油，父亲拿这酱油拌的凉面很好吃。

时光倏忽，一晃，30来年过去了，我和弟弟各自成家立业，父母退休的单位也分新房子了。老房出租了，有一天下午和租客约好，我回点将台老宿舍收租金，这条街其实变化仍不大，老槐树依旧还在，街道宽窄依旧，只是沿街两旁各单位的一楼变成了小卖部、花店、小理发店、小五金店、小面馆，如此而已。在六楼，突然间我又听到了那一声苍老黯哑而并不尖利的女声：“打酱油哦，酱油来了噢”。惊得我寒毛直竖，顾不得和年轻租客打招呼，顾不得自己着一双高跟鞋，连滚带爬地蹦跳下去，30来年了，怎么还会有这声音啊！下去一看，恍然时光倒流，还是那个三轮车，还是一个50岁左右的大姐，如今我得叫她大姐了。还是那个绑在铃铛前的喇叭，我激动地问，怎么好多年了，还是从前那家酱油吗？大姐淡定一笑说，对啊，这是我奶奶的声音，她去世了，我把声音录下来了。

一瞬间，只有一句话涌上心头：悲欣交集。我手上没有酱油瓶子，只好赶紧走了，我怕我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