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啸天（诗人、四川大学教授）

玉楼春

（宋）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年辈在晏、欧间，历官翰林学士、史馆修撰，与欧阳修等合修《新唐书》，书成进工部尚书，逾月拜翰林学士承旨。他也是一位余事为词的政要名流。

这篇是春游抒怀之作。《古今词话》载：“景文（宋祁）过子野（张先）家，将命者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子野内应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耶？’”后世传为佳话，而“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即出此词。

上片写春日郊游所值美景。写春游地曰“东城”，犹如写梅花曰“南枝”，以其得春光之先也。“縠皱波纹”写水如轻纱皱纹，生动形象，应是从画水得到的灵感，同时也就写出了和风丽日天气，一“迎”字，移情于水亦佳。“绿杨烟外晓寒轻”两句，写初春乍暖还寒的气候特点更妙，写“还寒”谓之“晓寒轻”，已透露天气渐暖的消息，是描写轻腻之处。

以红杏表春意，诗词习见，关键在词人独得一个“闹”字。前人说好说歹都在这个字上，李渔就认为这个“闹”字用得粗俗、无理，“争斗有声谓之‘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实未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皆可用矣。”这话说得没道理，怎么“争春”可以，“闹春”就不行呢？这是通感的妙用。钱钟书说，这个“闹”字是把事的无声的姿态说成好像有声音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非如此不能形容其杏之红、之繁。所以王国维说此句“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作者在当时就因此获得“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的美名，正是读者对它作了肯定。

下片因大好春光而引起惜阴之念。“浮生长恨欢娱少”两句，是老生常谈，乏善可陈。不过因为前两句很好，这里平一点也没有关系。须知诗词难得句句妙，而且有句句妙、反而不妙的说法。结尾两句作第二人称语气，“劝斜阳”是拟人，“且向花间留晚照”，即请夕阳的光辉多在花间留一会儿，表现出作者心境愉悦，所以觉得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留晚照”措语甚新。美好的光景纵然消逝，美好的印象却可以保留。

总之，这首词之所以不朽，在于作者写出了“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句，立片言以据要，真一篇之警策也。由此可见佳句对于一首词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