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新
我的父亲杨瑞仓,今年82岁,是一名50年党龄的老党员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进入兰州通用机器厂当上了精密磨齿机学徒工,这工作一干就是四十多年,成为高级技工,直到退休。
上世纪70年代初,兰州开始有人家安装日光灯。相比于传统白炽灯的昏暗,日光灯白中透着淡淡的蓝光,明亮清新。傍晚,天色渐暗,厂矿子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只要一看到谁家窗户里透出的是日光灯的光芒,就唏嘘不已,片刻之间,孩儿们蹦跑跳的脚步都要暂停一会儿,我更是欣赏赞叹人家窗户内喷洒出的那一抹清新的光……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父亲捣鼓木板的噪声吵醒了我们。他从床底下找出一块窄窄的长条木板,又是锉刀、又是手钻,一会儿砂纸打磨、一会儿打眼穿线,忙得不亦乐乎。我好奇地问父亲:“这是要造什么好东西,是给我的轴承车,还是滑冰车?”父亲微微一笑:“这幢楼三个单元共三十六户人家,现在有五户已经安装了日光灯,咱们这单元还没有人装,我们要成为第一家有日光灯的。我们车间里用的日光灯我研究过了,其实简单得很。”我和弟弟妹妹拍起双手,激动不已。父亲利用星期天,骑着自行车从兰州城里买来了镇流器、启辉器、拉线开关等材料,逐步安装在那块木板上。
一晃一月有余,还不见我们家的日光灯管挂上屋顶,发出光芒。我可是在小伙伴圈里夸下海口的:我家很快就有日光灯啦!
看着那块木板上只是缺少日光灯管,其他都各就各位,我不禁好奇地问父亲:咋还不装上灯管呢?
“我连续四个星期天在城里跑,就是买不到三十瓦的日光灯管,四十瓦的日光灯管有的是……”父亲无奈地摇摇头。
“那就买四十瓦的呗,你看这楼里又有两家装了日光灯啦……”我有些急不可耐。
父亲认真地说:“我们家必须装三十瓦的日光灯管,绝不装四十瓦的。”
我真是搞不懂了,这是为什么呢?
又是一个月时光过去了,我们家的日光灯终于亮了,站在楼下看上去美妙绝伦。我拉住小伙伴们几次三番往我家窗户望去。
那晚,在日光灯的明亮光芒中,父亲给我认真讲了他为什么只能安装三十瓦的日光灯管。原来,因为父亲所操作的精密磨齿机床对光照、防尘环境要求很高,是在大车间里又专门设置的一个机房,相对封闭,一般人不得入内。这个机房里用的日光灯管都是标配四十瓦的。而且,机房所需日光灯管均由父亲一个人填报领用。
“咱们家必须用与公家不一样的日光灯管。免得被人疑问是不是沾了公家的光!”父亲严肃起来。
我恍然大悟了。三十瓦的日光灯管当时需求并不多,所以大多数家庭都安装了四十瓦的。父亲每月工资不到四十元,无论四十瓦的还是三十瓦的日光灯管,每一只价格都是五元钱。可就是这五元钱,在父亲眼里的分量真真切切大不一样。父亲所处的工作环境和他看上去有些“固执”的思想决定了他的“特别行为”。父亲骑着自行车,一个多月跑遍了整个兰州城里卖灯泡的商店……汗水,多流了;时间,多花了。但他心里坦荡,家里的日光灯光芒似乎更加鲜亮了!
如今,日光灯早已淘汰,但父亲的公私分明却一如既往,他总告诫儿女们:公家的“光”一点儿不能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