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行者李伟
插图 行者李伟
王小柔
这几天总被问“你买几套房了”,就像一闷棍,在我眉飞色舞谈着美国文学和欧洲文学写作风格有什么区别的时候,立刻进入自卑状态,低下头,再摇摇头,然后听对面说:“那谁买两套房,人家有一千多万在那摆着,工作就是玩。”还没过几小时,又遇到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你现在住哪儿了?你在别处买房了吗?你怎么不再买几套房啊?”半天内,一闷棍接着一闷棍,我忽然就悲哀起来,原来读书多了,就为了在风口上等着喝西北风。
一边忍着穷,一边还得摆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节,这内心真焦灼。身边人开始用财富论给我洗脑,在我拉开包在里面想翻张纸记录一下的时候,对方啪地扔过来一个本:“日本的,纸笔都给你,好好记!”那半小时,我对面的人跟财神似的,她动嘴,我仿佛看见天上往下一摞一摞扔钱,简直都快把她埋住了。别看人家一直在说,在她停顿下来的时候却把我的杯子推了一下:“你喝口水”。我还真听渴了,因为我始终做惊讶状喝风,听得入迷,像在做一场白日梦,只不过主角是别人。
话题是这样结束的:“想挣钱吗?”“想!”“做直播去吧。”“哦。”
我看的第一个直播是熟人做的,本着学习的态度,进去就看见她端着一碗面条在那呼噜呼噜吃,边吃边说话,因为嘴里都是东西还得嚼并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可是下面群众的对话框闪来闪去,像飘过的弹幕一样,有的问:“面条筋道吗?看颜色有点咸吧?”还有的说:“你的碗挺精致的哪买的?”还有干脆互相聊上家长里短了。平时这朋友跟我吃饭的时候都没见她跟梁山好汉似的做派,在网上直播,一点不顾及自己形象,无论喝汤还是吧唧嘴,动静那叫大。我等了会儿,以为她会说点儿有价值的日常积累,可是她忽然对着屏幕说:“哎哟,我得去趟厕所,你们先聊着啊。”面前就剩了只空碗。
我赶紧打过去电话问,你今天晚上主要讲啥啊?她说:“直播吃面啊。我一会儿还得喝酸奶呢。”我心开始狂跳:“这有什么意义啊?这就能挣钱?”那边哗啦水声:“学着点儿吧,你!点点人数,看看礼物。”我挂了电话,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参与直播人数已经一万两千多人了,而且数字还在不停被刷新,礼物我看不懂,据说那些小图标都代表钱。
再次被洗脑是一个饭馆的女服务员,始终闷头刷手机,我结完账问她看什么网剧呢?她头都没抬:“看直播呢,学化妆。”我扫了一眼,手机里那闺女不知是哪个村的,远没这小服务员好看,美颜效果跟鬼似的,满脸惨白。我问这直播一般多长时间啊?她说:“一下午随时打开随时能看见。”这什么脸能画半天啊,画皮!我又问,你给她送礼物吗?她终于抬头了,笑着说:“送啊,送啊,经常送大游艇。”我赶紧出饭馆了。
到家我儿子举着手机跑过来:“妈妈,给你看个新鲜的。直播写作业!”一个孩子在写卷子,弹幕上飘过很多赞。“这不跟我们作业一样嘛,你多写几页,我们顶你。”之后就是满屏幕开始飞过零花钱。
如果花钱看这些,好歹有点儿人物,但一块黑屏也有十几万的人在线观看我就不明白了,在黑幕上,大家互相聊:“你看见啥了?”“我啥也没看见。”“刚才好像有点儿动静。”“哪动了?”这得多无聊的人半夜不睡觉,一起看一个黑屏讨论啊?
人们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开始越来越焦虑,因为急功近利的机会不等人。从书架上再次抽出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可此时的窗外却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