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良的师友也一定觉得,戴良是一个坚执、诚恳、敏锐的人。比如他的老师柳贯和同窗好友宋濂。
1333年,17岁的戴良遇到了63岁的柳贯,开始了他们的师生情。尽管两人有46岁的年龄间隔,却并没有产生代沟,而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股风带动另一股风,一个灵魂呼应另外一个灵魂。戴良对柳贯无比敬仰,告老还乡的柳贯看到后生如斯,内心也十分高兴。他让戴良住在自己家里,两人常常讨论到深夜,甚至谈论一些很私密的话题。戴良在《柳待制墓表碑阴记》里回忆了一件事情:“良犹记寒夕宿先生斋阁中,先生拥裘语良曰:‘余之交友满天下,然知我者,莫若黄公。我死必求表其墓。’”连死后谁给自己写墓志铭的话题都谈到了,可见两人关系亲如父子。柳贯去世后,戴良在柳家断断续续待了3年,训育柳家子孙,帮助柳贯的儿子柳卣处理家事。在柳贯众多学生里,只有戴良这样做。
戴良和宋濂是同窗。宋濂比戴良大七岁,两人有很深的友情,在一起做过几件比较大的事情。一是都拜柳贯为师,柳贯病故后一起编写了《柳待制文集》;二是共同拜访了当时金华官场和文场的“一把手”余阙。但此后两人的发展之路却有点微妙,宋濂逐步远离了余阙,戴良则对余阙怀着深深的敬仰之情,并以之为榜样;三是都受到了朱元璋的接待,并且都担任朱元璋治下宁越府的学官。但两年以后,这对好朋友走到了两个阵营里,一个继续为朱元璋效力,一个则弃明投元。虽然表面上从同门变为对手,但私下里两人的友谊依旧很好,还不时有书信联系、诗歌唱和。1366年春,戴良离开苏州北上时,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宋濂。在《岁暮迟宋景濂》一诗里,戴良写道:“忽忽岁欲暮,骎骎春已迫。出门尚谁思,悲歌迟来客。客昔与我期,近在旦与夕。如何事多迕,月满且复魄。悲风一夜起,落叶满长陌。女萝虽有托,近亦辞松柏。万物会归尽,人岂无终极。而我与夫子,况皆年半百。前途讵难知,玄发早已白。若不数相过,蹉跎深足惜。”
我看到过一张戴良写的小楷,端正用力,字字精干。品读发黄纸页上的文字,仿佛看到在那些不眠之夜,戴良将所有心事倾注笔端,奋笔疾书的身影。朝代更迭的风云让戴良半生颠簸,虽然他没能实现济世救民的理想,却用手中的笔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财富。
戴良今存诗作580多首,散文270多篇。历史上对戴良诗歌评价较多,《四库全书总目·九灵山房集提要》里是这样写的:“良诗风骨高秀,迥出一时,眷怀宗国,慷慨激烈,发为吟咏,多磊落抑塞之音。”弃官而走时,他自嘲“失脚双溪路,今经两度春。不堪飞雪夜,还作望乡人”。战乱频仍、人民流离,他喊出“兵戈绵岁月,骸骨缠草莽。魑魅在野号,蒿莱没衢长”。戴良的散文也颇为出色,在文论《求我斋文集序》里,戴良提出散文主张:大凡文章之作,首先必须出于“山川之所发”,即外物感触于心然后发而为文,方具有真情感;其次要“文献之所传”,也即自经史传记、诸子以及天文地理、历算兵刑、食货医卜、释老之书无不悉究,强调博采众长。戴良一方面继承元大家柳贯诸人的质直风格,一方面转益多师、融会贯通成就自家风格,为元明之际的散文发展提供了一个嬗变的契机。
戴良出生于诸暨市马剑镇九灵山下,自称“九灵山人”。无论是显贵还是落魄时,他都随身携带一张《九灵山房图》,随时向周围的朋友展示。这些朋友都是元末有影响力的文人雅士,当他们用文字描写记录这张著名的《九灵山房图》时,九灵山这座不知名的小山,就成了文气氤氲之地,甚至可以说,九灵山掀起了元末文坛一个小小的吟咏高峰。戴良写过《望九灵山》一诗:“九灵眇何许,连峰高不极。依稀接远雾,仿像起寒色。我家是山下,别来岁频易。屋庐闲鸟声,冢墓遗兽迹。可望不可至,空多故乡忆。”如果我们对戴良的生平有所了解就会发现,无论对故乡,还是对人生,戴良都是“可望不可至”,在他身后,留下了令人难忘而惆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