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在狂风呼啸的瞬刻惊悚抬头,摇曳的山枣让饥肠辘辘的女兵心底腾起强烈欲望;她未加思索就爬上杯口粗的枣树,纤指捏住山枣忽然想到战友的惊喜……只是瓢泼暴雨骤然降临,女兵如秋叶寂然跌落岩丛,让那声树枝折断的“咔嚓”脆响凝成生命绝唱。
连长噙泪把小秀莲抱到谷底,战士们在向阳坡地掘坑,以片石覆顶筑成简易坟茔,一朵凌寒待放的花蕾就此凝成一个血色符号。数日后部队再次开拔西进,行前女兵连长带着通信员踅回山谷,在坟茔上坡掘出3个品字形坑,把那3枚枣果深埋下去。她期盼这生命之果能栉风沐雨长成大树,让生前未曾尝到的甘甜滋润女兵灵魂,那根浸染鲜血的枣树棍则被削去梢头,做成一根轻巧结实的行军杖。
无畏的红军迈着坚定步伐,延续餐风饮露的悲壮远征。而那根枣树棍,俨如这个英雄连队的非凡一员,历经劫难落下累累战功,先支撑两个孱弱女兵闯过草地,后又辗转到负伤的指导员手中。突破天险腊子口前夜的惨烈阻击战,女兵连长率主力迂回敌军侧翼,指导员率机枪班坚守阵地。进攻敌军潮水般涌向崖顶,机枪班子弹消耗殆尽战士全部牺牲,紧攥手榴弹的指导员撑着枣树棍屹立崖巅,穷凶极恶的敌军架起六零迫击炮轰击。就在侧翼进攻冲锋号吹响的瞬刻,挥枪冲锋的女兵连长蓦然看到,年长5岁的指导员大姐在炮弹爆炸的冲天烈焰中,高擎枣树棍坠下绝崖。
军旗猎猎,秋风悲咽。女兵连长伫立崖顶,绝崖下是奔腾的腊子河,山坡上尽是厮杀倒卧的血肉之躯。蓦地,枯草中一件物什跃入眼帘,女兵连长俯身捡起,短棍圆润枝节如鼓,新斩的茬口整齐而粘有墨尘,那是指导员坠崖一刻被弹片削落崖巅的一截枣木棒。
女兵连长刘汉润,1917年出生于四川通江佃农家庭,自幼即给地主做童工,1933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西路军直属工兵营三连连长。红军长征会宁会师后,刘汉润奉命率部从靖远跨过黄河参加西征,亲历梨园口战斗、古浪争夺战等惨烈激战,见证了西征红军的艰苦卓绝与悲壮辉煌。
1956年的中秋节,距长征胜利20周年已指日可待。当年的女兵连长、时任甘肃省景泰县妇联主任的刘汉润,傍晚下班后匆匆往家走,突然苍穹传来一声鹤鸣。惊抬首,长空晚霞绚丽,一群大雁正排成人字阵翩然南迁,而一只弱小的孤雁却远远掉在后面。
孤雁——悲唳,霎时触动刘汉润久埋心底的隐痛,她怔怔地仰望直到雁群消失于天际。当夜,刘汉润写好请假报告,翌晨便启程赶往长久牵挂的野山谷。
午后的野山谷遍地金黄,战争痕迹早已荡然无存,当年小红军的坟茔亦已隐没于萋萋荒草。刘汉润长跪于地泪流满面,轻启泪眼,她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坟茔后坡的山枣林仿佛碎金涌动,正闪烁着神秘而眩目的光芒。
时光荏苒,战火中的祈愿梦想成真,啊,这就是当年埋下的3粒枣果繁衍出的半坡枣林吗?这枣林是否当年3颗枣果的后代已无从考证,但刘汉润对此坚信不疑!看它们天遂人意地在坟茔上坡圈成半圆,犹如一轮清澈弦月悬挂烈士头顶。
薅草,焚香,刘汉润掏出枣木棍摩挲良久,最终以手掘泥埋在坟茔一侧。她是在与生死战友痛别,抑或在给一段悲壮情缘打结——年轻的红军女兵虽过早地凋零于野山谷,但不屈英灵却生生不息地追随着那道永恒的彩虹!
辞别战友走出野山谷,身后突然风啸如潮。蓦然回首,刘汉润看到,残阳下的狭长谷地血色猩红,半坡枣树风姿绰约金光闪烁,那是红星潮的波澜壮阔,万千红军正排山倒海般开来。
(《解放军报》2016年10月13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