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前辽宁兄弟被指偷价值约22万的开心果杏仁判无期,二人狱中持续申诉

澎湃新闻 2020-08-28 11:0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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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庆三称,他存入的钱确实是卖坚果所得,但这也不能说明坚果是偷来的。曹波三则称,哥哥卖掉坚果的钱并未分给他,这三万元是他此前的积蓄。不过,警方的补充侦查报告仍然认定,曹波三从兄弟二人预谋作案开始就参与了盗窃。

2000年1月,沈阳铁路中院公开审理此案,曹庆三辩护人郝沈武在庭上为曹庆三作无罪辩护,称公诉机关没有出示曹庆三作案时使用的工具,指控盗窃证据不足。

当月28日,沈阳铁路中院作出一审判决,认定曹庆三、曹波三盗窃罪成立,均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各没收财产10万元。

澎湃新闻注意到,一审判决认定的犯罪事实和起诉书指控内容在作案手段上略有不同,一审判决仅认定曹庆三“打开仓库门锁”,未再提及使用断线钳子等具体细节。

沈阳铁路中院认为,曹庆三辩护人提出的用断线钳子剪断仓库门锁并换上新锁的指控,证据不足,予以采纳,但是二人无视国家法律,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秘密窃取他人财物,且数额特别巨大,应予严惩。

一审判决下达后,曹氏兄弟不服,提出上诉,但因一些原因最终错失了上诉机会。曹庆三称,当时临近2000年的农历新年,“办案部门跟我们说要过年了,现在没人管这事,等过完年再说”,之后便无下文。

高墙内疑偶遇“真凶”,监狱曾成立专案组调查

2000年3月15日起,曹庆三兄弟进入凌源市第五监狱服刑。其间,曹庆三依然坚持为自己申诉。他嘱咐监狱外的大姐曹秀玲,每月上沈阳铁路中院投递材料,没有文化的大姐有时在法院门口一跪就是半天。

2001年6月14日,曹庆三在狱中收到了沈阳铁路中院作出的第一份驳回申诉通知书。法院驳回申诉的理由是,经复查,证实原判在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方面是正确的,曹庆三申诉所称的买货行为是其自己用钥匙开锁,并多次雇人、车将货转移后销赃的行为,符合盗窃罪构成要件,因此驳回申诉。

对于这一结果,曹庆三依旧不服,他仍然不断在狱中写信喊冤。令曹庆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改变他们兄弟人生轨迹的“小三子”,竟然和他们在狱中偶遇。

2002年6月,曹庆三所在的七监区新来一批罪犯,他一眼就认出了“小三子”。身高一米七上下,瓜子脸、小圆眼睛,“一定是他!”曹庆三几经打听,获知了那人的真名——蔡某涛。

曹庆三故意从蔡面前经过,但对方并没认出他。入狱前,曹庆三重160斤,服刑期间骤减了50斤,体型样貌不似从前。

21年前辽宁兄弟被指偷价值约22万的开心果杏仁判无期,兄弟俩狱中持续申诉

出事前的曹庆三蔡某涛因故意杀人罪(未遂)获刑入狱。2001年11月19日,抚顺中院作出的一审判决书显示,蔡某涛系吉林通化市人,生于1971年,案发时暂住抚顺新抚区。2001年6月3日,蔡某涛因感情纠纷,用事先准备的尖刀连刺其前女友父亲胸腹及上肢处数刀,现场的另一人也被其刺伤,而后蔡某涛自杀未遂,三人均被送至医院救治。抚顺中院判决蔡某涛犯故意杀人罪(未遂),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仅凭样貌当然不能断定蔡某涛即是“小三子”。曹庆三称,一日,狱友们在休息时围观蔡某涛从看守所带入监狱的影集,他偶然发现其中一张照片背面竟写有自家大姐曹秀玲位于新城子区烟台村的住址。曹庆三悄悄把这张照片藏了起来,在会见时转交给在外面为其申诉的家人。

很快,曹秀玲把照片交到申诉律师手中,要求作为新证据继续向上级法院申诉。2004年12月8日,辽宁华辰律师事务所向辽宁高院领导寄信称,申诉人在狱中见到“小三子”,进行再审的条件已经具备,“为了法律的公平和尊严,恳请有关领导关注此案并提请核查再审”。

21年前辽宁兄弟被指偷价值约22万的开心果杏仁判无期,兄弟俩狱中持续申诉

曹庆三从狱中带出的蔡某涛相片信件寄了一封又一封,始终没有音讯。曹庆三称,绝望至极时,他想到了绝食。至此,监狱才开始重视他的案子。2006年3月,沈阳铁路中院的法官孟向东曾到凌源市第五监狱提审蔡某涛,蔡否认自己叫“小三子”,也否认曾去过南二马路市场,还称是曹家兄弟有意让他顶替这个案子里的第三者,让他说“是我领他们这些人开门提货”。

同一时期,曹庆三在接受法院调查时否认跟蔡某涛交流过盗窃案的事。

2006年,事情忽然出现转机,当时和蔡某涛同在七监区三分监区改造的杨某君向监狱检举了蔡某涛的盗窃余罪。案卷资料显示,杨某君在接受狱侦科提审时称,他和蔡某涛的关系非常好,“我觉得我这样做是在帮他”。杨某君称,法院提审蔡某涛后,蔡曾把事情跟其说了一遍,让他为其拿主意,到底该承认还是不该承认。杨某君还强调,他与曹氏兄弟并不相熟。

为彻底弄清蔡某涛是否有盗窃余罪,凌源市第五监狱成立了专案组,由时任狱侦科科长王鑫担任组长,时任狱侦科副科长刘国君担任副组长。

案卷材料显示,蔡某涛在2006年7月13日、15日接受狱侦科提审时,均承认自己就是“小三子”,并对盗窃黄超家坚果的事实供认不讳,并称“曹庆三知不知道是偷的,我不知道,我始终没跟他提过。”至于为何此前没有坦白,蔡某涛称,自己初入监狱时被判的是死缓,怕把这事说了以后加刑被枪毙,因此拖着。

蔡某涛还称,交货时,曹庆三曾在车里给他写了一个欠条,金额为五万块。半年后,见曹氏兄弟出事,他便把欠条撕了。

监狱专案组调查时,也曾对蔡某涛和曹庆三在狱中的关系和交往程度进行调查。接受调查的狱友均称,二人真的没接触,见面也不说话。其中曾给蔡某涛代笔写材料的狱友张某波称,蔡某涛说他曾找杨某君传话给曹庆三,让曹给他拿点钱,他才答应自首,但曹庆三没答应,“说到这里的时候,曹庆三非常生气。曹庆三说,如果他自首跟我要钱,一分钱也不能给他。”

2006年7月21日,法官孟向东再次来到凌源市第五监狱提审蔡某涛。调查笔录显示,蔡某涛承认曾在南二市场的坚果批发部打工,并偷配了库房钥匙,之后经人认识了曹庆三,并向其卖货。

对于案涉的开心果和大杏仁件数及货款金额,蔡某涛均清楚陈述并与事实吻合。蔡某涛还向孟向东供述:“我是在你们第一次来了之后心里挺有负担的,就想到要自首。卖给曹庆三的时候,我一直都没提过货是偷来的,请求政府给我一个机会,在量刑上给予考虑。”

屡次申诉被驳,“小三子”改口

监狱和法院的调查,让申诉多年的曹氏兄弟看到了希望。然而,事与愿违。2007年11月23日,沈阳铁路中院再次将申诉驳回,理由是原判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在申诉中提及的某些利害关系人经查不实,有些证人根本无法查找到,申诉理由不予采纳。

数次获减刑后,曹庆三蹲了十七年半监狱后出狱,他通过律师帮助,找到了两名曾与蔡某涛在同一时期呆过严管队的狱友,才得知了法院驳回申诉的缘由。

律师翟文斌2017年9月3日对蔡某涛狱友阿龙的调查笔录显示,他曾在2006年正月协助管教看管其他服刑人员,他负责看管的正是蔡某涛。

阿龙在调查笔录中说,蔡某涛的事上级挺重视的,多次提审,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沈阳铁路中院的法官来提审后,他审讯室门口听到法官不让蔡认罪,“他(法官)说都太多时间了,你瞎说啥呀,你不知道你判什么刑了吗,你是死缓,你现在认,考虑后果了吗?”

8月21日,澎湃新闻记者辗转联系到阿龙,他对澎湃新闻表示,蔡某涛在提审后确实对其讲过法官让他“别瞎说”,但私下里蔡某涛仍承认是自己实施的盗窃。

曾和蔡某涛同在严管队的另一狱友张伟,于2017年8月24日作所的律师调查笔录亦显示,蔡某涛承认案子是他做的,与曹庆三无关,“曹庆三只知道他叫‘小三子’,不知道他的大名,所以才被关进去的”。

张伟称,后来法院来调查,蔡某涛回来后对他称,自己说了假话,“他说法院的人让他别认,如果要认的话,肯定要严判,因为他已经是死缓”。

针对上述说法,8月24日,澎湃新闻电话联系到沈阳铁路中院负责此案复查的法官孟向东,他表示监狱狱侦科的调查都不真实,“就是做了个扣”。当被问及复查细节时,孟向东表示要与法院宣传部门联系。

之后,澎湃新闻记者来到该院政治处采访,并按照该处要求就案件复查情况、驳回理由、是否对蔡某涛其他社会关系进行过调查等疑问发去采访函。截至发稿,沈阳铁路中院暂未作出答复。

申诉被驳回后,曹庆三兄弟继续向上级法院递交材料,并提交在监狱调查中获取的新证据。2014年9月4日,辽宁省高院同样以“蔡某涛的供述前后不一致”为由将申诉驳回,认为不能证明蔡某涛就是“小三子“及其参与了盗窃行为。

2017年,曹庆三和曹波三相继出狱,令他们最焦虑的莫过于当是被判死缓的蔡某涛经过数次减刑后也即将刑满释放。“等到他出来,茫茫人海,再不知去哪里找这个人了。”曹庆三说。

中国裁判文书网发布的刑事裁定文书显示,2019年1月20日,辽宁省朝阳中院裁定,对罪犯蔡某涛准予减去有期徒刑八个月,刑期从裁定之日起计算至2021年6月12日止。

该裁定书载明,蔡某涛在服刑期间确有悔改表现,曾获记功三次,表扬二次,获评“监狱改造积极分子”一次,至今共减刑5次。

曹庆三兄弟转向位于沈阳的最高法第二巡回法庭递交申诉材料。因为没有车,兄弟两人每次要乘坐一小时的328路公交从新城子赶到沈阳市区。握着申诉材料途经南二马路市场旧址时,曹波三内心五味杂陈。

21年前辽宁兄弟被指偷价值约22万的开心果杏仁判无期,兄弟俩狱中持续申诉

曹庆三兄弟无车,每次申诉需乘坐车程1小时的328公交抵达沈阳他说,自己没有出生在家境好的家庭,兄弟俩靠打拼从县城到了省城,一切刚有起色之时,却因一宗“不明不白”的官司失去了17年的自由,如今落得一无所有。申诉代理律师何承宸告诉澎湃新闻,2019年11月25日,最高法第二巡回法庭答复称案件申诉材料已受理。8月20日,澎湃新闻记者与曹庆三、曹波三一同来到该庭询问申诉受理进展,第三接谈室法官表示,目前尚未立案复查,“人手有限,没这么快”,其表示会尽快与主审法官沟通。

曹庆三说,他最深的愧疚是没能在大姐曹秀玲离世前出来见她一面。十多年来,曹秀玲为两个弟弟奔走于办案法院、检察院,数十次到辽宁省高院申诉。在一次申诉的过程中,她将一双儿女锁在家中,导致女儿煤气中毒后瘫痪,不久便不治离世。

曹秀玲的执着并未使案件发生转机,劳苦奔波和丧女之痛,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尿毒症,于2012年病逝。

姐姐去世的那晚,曹庆三在梦中惊醒。次日白天,他央求狱警为他拨通亲戚电话,听到听筒那头传来的哀乐,曹庆三默默挂掉电话。

“她终究没等到我出狱的那一天。”说完,这个51岁的男人嚎啕大哭。

责任编辑:黄鹏 CG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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