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1996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刚回家,妈妈就急急地告诉我,有一个家乡人打来电话,她却猜不出那人是谁。妈妈认为,能打电话到家里来的家乡人,她应该都认识,今天怎么会猜不出来?这会不会失礼?
我坐下来,问妈妈:“怎么知道对方是家乡人?”
“一口老式余姚话,怎么不是家乡人?”妈妈说。
“老式余姚话?”我问。
“就是你外公说的那一种,连我听起来也觉得他像是长辈,因此更怕失礼。”她说。
这下我也纳闷了,抬起头来想了想,又问妈妈:“他难道没报个名字?”
“报了,一个奇怪的名字,他说你知道。”妈妈说。
“奇怪的名字,叫什么?”我问。
妈妈笑了,说:“听起来就像我们乡下隔壁大婶的绰号。大婶是种落谷的,大家都叫她落谷婶。但打电话来的是男人,怎么也是这个名?”落谷是家乡人对玉米的叫法,在上海叫珍珠米。
“男人自称落谷婶?”这个反问一出口,我立即就笑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我说:“妈妈,他叫陆谷孙,是复旦大学的教授。”
这下妈妈觉得更奇怪了:“他满口余姚话,能在上海做教授?”
我说:“他不单单会讲余姚话,还会讲上海话、普通话,而且,英语讲得特别好,把外国人都吓了一跳。”
“那他怎么知道给我讲余姚话?”妈妈问。我说:“我们是老朋友,他也是余姚人。而且知道你在家乡住过,所以在电话里一听是你,他就改讲余姚话了。”
“他的余姚话怎么这样老派?”妈妈又问。我说:“他出生在上海,小时候回余姚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到了上海。余姚话是他的一种记忆,存放在那里久了,就捂老了。”
妈妈笑了:“那你赶快给人家回个电话。”我说:“我过一会儿就打。”
(摘自《散文·海外版》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