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五童
在不急不躁的秋雨声中,我用一整天的时间读完了李娟的这本新书《记一忘三二》。关于书名,作者在《自序》中写道:
偶尔看到古人的一句诗:“记一忘三二”。觉得还算贴切,便拿来用作书名,为这些文字小小地归一个类。我发现,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旦形成文字,似乎就只剩强烈的情绪鼓动其中了。读起来可能还不如自己平时随手记录的流水账精彩。可随着时光流逝,忘记的反而是后者。
诗句来自黄庭坚的诗,诗题很长《用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为韵寄李秉彝德叟》,加上现在的标点就是《用“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为韵,寄李秉彝德叟》。“明发不寐,有怀二人”是《诗经·小雅·小宛》里的句子,“明发”是指天刚刚亮的样子,“二人”依朱熹的说法是指爹娘,意思是说,一夜都睡不着,因为怀念爹娘。黄庭坚用这八个字各为一韵,一气写了八首诗,可见他当时枕上失眠的程度或许也是“明发不寐”。这是其中的第七首:“少时诵诗书,贯穿数万字。迩来窥陈编,记一忘三二。光阴如可玩,老境翻手至。良医曾折足,说病乃真意。”诗读完了,总不自觉想到一本书的名字《追忆似水年华》,一本“流水账”的精彩,只有隔着时空的玻璃回头看时,才会体会到光阴的“可玩”,正如李娟的这本“某某记”。
翻开目录,便可明白,这“某某”可以是一次旅行、一种记忆、一个人、一件物、一次琐事,虽都是打着独一无二的李娟印迹,但却总能于其中记起自己的一些经历,关于母亲的,故乡的。
母亲是这本书的主角,《台湾记》《信仰记》《藏钱记》《猫馆记》等多篇,无不是母亲的故事。女儿为母亲报团去了趟台湾,回来后与人无论聊什么天儿总能绕一个弯儿聊到自己的台湾之行,然后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讲下去;在机场免税店,母亲在团员的裹挟下,买了一支香奈儿的口红送给女儿,给女儿时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气:“才二百多块钱,便宜吧?国内起码三四百。”本是一张白纸的母亲,在一次旅游之后,被涂上了色彩。讲述时,李娟的文字是幽默的,但也是复杂的,复杂在质疑这色彩的来源,竟有如此强大的“感染力”。好在红墩乡的风、雪,过不了多久便会擦掉这些色彩,母亲又回到了她本来的幽默和朴素的生活信仰里,继续收养流浪的猫狗,给牛打草,买花养鱼,给生活添彩。
一个人的生活里总少不了母亲的影响,讲一个我生活中的细节,每次洗完衣服,我总会把衣服掏过来反着晾晒,因为记得母亲每次河里洗完衣服,回来在院子里晾的时候,都是这样。多年后偶然在一件深色衣服的洗涤说明上看到“建议反面晾晒”的话,还感慨母亲丰富的生活常识,便打电话和母亲说这件事,没想到母亲直接的回答却是,村子里鸟多,飞来飞去,万一拉上面鸟屎怎么办?离开故乡多年,虽然现在生活的家里有阳台,但在晾衣服时我还会像母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