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川(作家)
本篇引用的这两句,是赵朴初先生赞美雷锋的,用于陆游也比较贴切。陆游为官三十多年,先后居绍兴五十年,一生崇拜陶潜、杜甫和苏东坡;中年又被孝宗皇帝称为“小李白”,骨子里的狂野收不住,蜀中自号放翁。他凭一己之力杀过食人猛虎,杀虎故事的传播力度,却远不如虚构的景阳冈武松。杀虎陆游,打虎武松,二者都响亮起来才好。
陆游的艺术才华不及陶、李、杜、苏,这也难怪,他崇拜的四个人都是中国文化的巅峰人物。他的心劲之大,身体爆发力之强,倒是古今不多见。谁杀过猛虎呢?汉代的飞将军李广射过石虎。战士不能杀敌,陆游愤怒写诗:“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爱祖国,爱唐琬,恨胡虏,恨奸臣,六十年如一日。笔者称他为深度生存之典范。这种生存范式在今天的意义要比古代大,原因已不用多说。
陆游的父亲陆宰,1126年携家南渡时,带了一万多卷书,带到绍兴乡下的大宅。陆家藏书之丰,闻于士林。北方沦陷了,大批士子、士大夫南迁,南方的文化照样强劲,名家辈出。
今日之国人,读书风气大减,真是愧对中华民族的文化先贤。文字敞开世界,电脑收缩世界。生活的虚拟化乃是生命的虚无化,这是铁律。好书把思绪弹向高空,好书激发的精神潜能无穷无尽,中外太多的例子早已证明。只可惜眼下的许多人,日趋活在眼皮子底下,一切讲实用,讲吹糠见米……
沦陷的北方,泉下的唐琬,乃是陆游的两大疼痛,死了也要怀念。官身不存,精气神在。寂寞、孤独、无助,负面情绪交袭,冷风冻雨扑面。忧国,忧金兵铁蹄下的北方同胞,没办法不忧。痛苦绽放了词语之花。
绍兴家园的好日子还在,环境绝佳,民风朴拙。古代士人的所谓退隐丘山、掉臂林泉、“泥水自蔽”(曹操),是因为有宽广的退路,陶渊明式的桃花源无处不在。读书人生活情趣多,素心人又容易碰上素心人,避开名利场的那些花花肠子。现代社会不同了,素心人必须长年累月与杂心人相处,弄不好,自己也杂起来、乱起来。
陆游懂医药,背着药箱转悠诸村,有时走得远,药囊搭在驴背上。诗人、战士、琴手、书家、菜农、药农、州官、高级军事参谋、写《南唐史》的历史学家,此间又是游方的郎中、瞧病的大夫。陆大夫治病不收钱,吃顿浊酒而已。几十里外的病人他也去瞧。半夜有人来请,陆大夫二话不说披衣出门。天寒地冻也去,雷雨如注也去。家里有三件郎中的宝物:伞,靴,罩子灯。中年的陆游居绍兴五年,然后又踏上漫漫仕途,官至四品。六十五岁再还乡,长居绍兴二十年。回乡之初操旧业,种菜种药著大书。乡邻喜滋滋奔走相告:陆大夫又回来啦!陆大夫不走啦!
这是古代中国的经典画卷,农耕文明之美,不避艰辛的诗意栖居,持续亿万年何难?而人类拥有超强的技术不过几十年,地球家园已糟蹋成今天这个样子。七十年前,英国哲学家伯兰特·罗素发出警告:“人类要警惕两种权能,人对人的权能和人对自然的权能。”
陆放翁八十几岁每天看书,这与“坚持”毫无关系。对未知世界的巨大热情、永远好奇,学到死,可惜今天已近天方夜谭。
陆游的书斋叫“老学庵”,暮年写《老学庵笔记》。到处都是书,搬家类似孔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