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仍盛,故乡已故——5年前的夏天,我离开故乡。
车平稳地前进,回头看看温柔的天空,那条被我扔在背后越来越长并越来越模糊的路,那些装进视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小的景物,以及那些在别离时才显珍贵的回忆,都被一笔勾销,被时间拦截。
取而代之的,是年少不怕的迢迢山水,桀骜不驯的远方,和前头更清晰明朗的路。我呢,如同一株连根拔起的小草,移植到了另一片土地上。
这片土地更肥沃,也更苛刻——抬头望去的天空,被不苟言笑的楼房切分成棱角分明的几何图形。如果我够坚强,就可以磨平那些棱角;不可以,终成浮萍,只有飘荡。
“不知道住多少年才能把一个新地方认成家。认定一个地方的时候或许人已经老了,或许老到无法把一个新地方认成家。”很庆幸的是,我还很年轻,还可以用许多年来与一个地方的时光混熟,让那里的空气和风熟知我身上的温度。
5年过去了,我发现当年被生硬拔伤的根,在这片养料更多的土地上修复并渐渐死心塌地地根深蒂固。
我以为我就这样渐渐地习惯下去,最终把这里当作我生命开始的地方,理所当然且毋庸置疑。
但爷爷提醒了我:我的故乡远不只是这个年轻的家。
夏天,那是在距故乡无数公里的这里,爷爷躺在病床上,临终嘱咐我们,一定要将他送回故乡。然而,他没有等到再看看熟悉的青山碧水,便与世长辞了。
故乡的岁月吹熟了爷爷,也依依不舍地吹拂着送他离开,却没有等到他活着回来。倒是另一个地方素不相识的岁月,吹开了他的魂灵,吹散了一切。
故乡的那场属于爷爷的岁月,永恒地消失在时光的旷野中,被涌起的时光麦浪淹没。
村里的人都来悼念,老一辈的人看惯了生老病死,让他们习以为常的,是每个独一无二的人只有一次的一辈子就这样消殒殆尽,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就这样再也不见。
而后,一村子的人都会彼此失去,时光又换来另一茬新的人,和它继续这场胜
者已定的赛跑。似乎在故乡,才会有这样深刻的感触,才会让爷爷至死都心心念念。
我明白,故乡是我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我的爷爷,我的祖先,他们埋在坟堆中早已腐烂的血管,都曾流淌着和我身上一样的鲜血。
故乡永远流动着一场属于我自己的岁月,只是最终埋葬我的,是别处素不相识的时光和我一生的落叶。然而,只要我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不应该忘记我来自哪里。
盛夏仍盛,但故乡未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