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家常故事,就像来自故乡庭院内部的风,挟带有潮湿、粗犷的气息
蝴蝶是一定不会唱歌的。它翅膀的振动甚至无声。
会唱歌的蝴蝶,一定是发生了某种深刻而疼痛的变异。比如切尔诺贝利或日本福岛那样的核泄漏中,一只基因变异的蝴蝶可能会唱起清丽的歌谣,诉说它的伤痛以及淡淡的喜悦是从哪里来,又将被风吹到哪里去。
我觉得,散文集《会唱歌的蝴蝶》可看作是张勇耀女士平放铺展的20年青春。一个页码就是一个切片,指向锋利而飞快的生活,以及生鱼片般蘸着芥末的日常。读里面的每一段文字,几乎都能捕捉到张勇耀内心生活中那些剧烈而隐秘的情感因子。
如果非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本书的话,我想说,这是一个女人对男性世界的期待之书。略为周详些说,这是一个用自己一只脚的脚尖艰难站立在生活刀锋上的女子,对她想有所倚靠但又无所倚靠反倒屡受其伤的男性力量的有声或者无声、有形或者无形的摹写。父亲、丈夫、儿子以及强悍而无信的某些集体,在勇耀这个女子的眼中,幻化成了一种强大的男性力量。这种力量迷人而有害,像沙漠尽头的海市蜃楼。而张勇耀,正是那个焦渴而寻求着清凉的旅人。
她最终依旧奔那力量而去。虽然无论是作者本人,还是作者的母亲,都是那男性力量的被损害者,但她们同时又对男性世界抱有某种深深的期待。或者说,她们没有在伤害中涅槃并获得某种独立的地位,而是强迫自己在顺应中对这种男性力量进行了重新理解,并从自己的立场上升华了它。这是中国女性处理来自男性世界影响的传统手法。同时,也是女性写作者最常见的书写主题和切入视角。
对来自男性和男性世界的伤害性力量进行充满感情的抒写。从这个角度来说,女性写作者无论是在感情上得以胜利,还是失败,她们都很难获得自身写作本体上的独立。所以,若从这个方向观照《会唱歌的蝴蝶》,我觉得张勇耀作为一个女性写作者,尚没有能突破这一藩篱。也就是说,她通过自己辛勤的劳动和卓越的奋斗,可能已经战胜了写作之外的生活,但在意识深处,她仍然站在自己人生的最初,像个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女孩那样,面对生活的紧张,悄悄在帆布鞋子里捏紧了自己的脚趾。
远未独立。虽然单脚脚尖站在刀锋巨大的疼痛中开始唱歌。
但我又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女性写作者,没有从男性力量的世界中独立出来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作为一个阅读者,我有足够的理由欣赏张勇耀的文字。而厚厚的一本书,60多个篇章,我最喜欢的无疑是作者描述父亲、母亲以及儿子的那些琐碎文字。这些家常故事,就像来自故乡庭院内部的风,挟带有潮湿、粗犷甚至某种阴冷的气息。在这里,我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使用“温暖”这个词。事实上,阅读张勇耀,我心胸里很难泛起与“温暖”相关的情绪,相反,是一种冷而迷人的东西吸引着我。
早年来自家庭内部隐秘的伤痛造就了张勇耀敏感而忧郁的心灵。所以我喜欢这样略显沉重的暗灰色句子:
“多少年前你就感觉出了,世界是一支挥不动的笔”。“父亲也是一个世界,只是你并不懂得”。(《围巾》)
是啊,我们并不懂得,其实,世界也是一个父亲,需要我们用文字给他编织一条翠绿色的围巾,然后慢慢地在漫长的人生中去认识他。
而在认识世界的道路上,我相信,许多读者都愿意与张勇耀这样的人相伴相随。
韩胤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