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骆驼,驮着高高的干草垛子朝城门洞子走去,我在不远处的街边看见了,心里想着,那么高的草垛,能过去吗?卡住了怎么办?
这是多少年前,我在大同市的街上看到的情形,和心里的纠结。
现在的大同,新城墙修起了,自然也就有了城门;有了城门,自然也就有了城门洞子。
新的城门,我见过,青砖砌起,很是威武;新的城门洞子,我也见过,跟新砌的窑洞房子一样。
我当年看到的城门,可不是这个样子,要破败得多;那城门洞子,似乎也长得多。
这就要说到,我多大岁数去的大同,又是怎么去的。
我是六岁上去的,是随了大人去的。
父亲在部队上。他们的部队,先是驻防太原的大营盘,这是1950年的事;不久,就移防到大同。在太原时,母亲就去看望过父亲,带的是我;去大同是1952年的事,带了我,也带了哥哥。哥哥八岁,我六岁。母亲多大呢?27岁。这样的年龄,两个这么大的孩子,现在看来是小了点,但在那个年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不平常的是,并不是母亲领上我们去的,她也是别人领上她去的。
非是刚解放社会不安靖,一个年轻女人带上孩子出远门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而是母亲自从15岁上嫁到我们家,从未出过远门。这两次去看望父亲,都是我爷爷领上她去的。去太原带了我,据父亲后来说,上街时我走不动了,他还背过我呢。
见我死盯着骆驼,父亲只是催我快走,并不知道我此刻担的是什么心。
我的心提得老高,总以为自己会看到那干草垛子卡在了城门洞子外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骆驼走着,走着,竟进了城门洞子,待我们走到城门洞子跟前,那骆驼已出了城门洞子一大截子。
明明过不去,怎么就过去了?
这是为什么?我总也想不明白。
直到上了中学,才明白此中的道理。
小孩子个子低,设定干草垛子顶端为一点,眼睛掠过这一点看过去,视线就落在了城门洞子的上方,就觉得过不去。骆驼往前走,视线的投射点越来越低,等到了城门洞子跟前,投射点与草垛子顶端重合,低于城门,自然就进去了。
大同的城门洞子,第一次让我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多么奇妙。
韩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