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里,卑微死与生
没人知道去世前,306号房的胖先生在出租屋里度过了怎样的五年。
在金紫里直街寻找306号房先生的家,要穿过隧道一样漫长狭窄的巷子。“隧道”里抬头,只剩一线青天,被乱搭的电线切割成更碎的碎片。空气里流动着菜叶、辣椒、腐坏水果的味道,坑坑洼洼的地面积着一滩滩水,人走过时要格外小心。
在邻居307号住户阿祥眼里,这位先生沉默少言。他每天早晨七点出门,骑着银色的捷安特单车到滨江路,靠向游客兜售杂货为生。
如今那辆车还停在楼梯间,蓝色的塑料篓里散落着圆珠笔、胶布。一小袋莲蓬,已经干枯成灰黑色。房间被上了锁,门上还有他写过的几个大字,“请兄弟无使吵”,这是广东话。
他讲粤语,阿祥听不懂,他们几乎不交流。只有一次,他的手机被偷,借阿祥的手机打电话。他告诉阿祥,自己有个女儿在读高中,但他逢年过节几乎从不回家。
他身高差不多1.70米,“至少有160斤”,有心脏病和高血压,常“呼呼”地喘气,看到邻居们吃肉、吃猪蹄,有时会先羡慕,嫌弃自己“只能吃青菜,还这么胖”。
他住的隔断间,一层楼隔开了8间房,每间不过10平米,房租在每月350元上下。屋里一扇30厘米宽的窗户,推都推不开,没有一丝风,漏着一点点光。他有时不开灯,只就着这点光在屋内摸索。
这是阿祥所知道的关于306号房先生的全部信息。房东则知道得更少,他只在每个月9号上门收一次租金。租房时,他甚至不看租客的身份证。
他死了,阿祥也没嫌晦气搬走,“都是打工的人,哪来的功夫折腾呢。”
如果在广州城的地图上给逝者的死亡地点描点,你会发现,大多数时候点都会落在某个城中村。海珠区的康乐村、白云区的长红村、天河区的石牌村、荔湾区的芳村……它们杂乱、错落,就夹在闹市之中,紧挨着摩天楼群。
康乐中约南新街8巷。握手楼、窄巷子,闪烁的灯牌,密密匝匝的小作坊,是广州城中村的常态。新京报记者罗婷摄
巷子里的餐馆,8块钱能吃一碗米饭不限量的盖饭;不到五百块,就能租间屋子。根据广州2016年3月的数据,这座城市里登记在册的外来人员有790多万人。
从警十几年,白云区公安分局嘉禾派出所民警刘春斌的工作,就是在城中村穿街走巷。这个派出所近10平方公里的辖区内,遍布小作坊、皆是握手楼。他说,每年他们至少要处理3起租客独自死在出租屋内的案子。
出租屋内的生活是孤独的,人与社会的关系可以完全切割干净。刘春斌说,“在群租房里去世的,一般是去世好几天,被隔壁邻居闻到臭味,打电话给房东,才发现人死了。”
2017年4月28号,编号2017A12754的男子在嘉禾派出所辖区内猝死。这位51岁的先生一直独居,在附近打零工为生,死后至少3天,尸体传出臭味,才被邻居发现,房东报了警。派出所联系了家人,却不知为何没人去认领遗体。
2016年12月24日,平安夜。编号2016A38125的25岁的青年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个不平安的夜晚。在嘉禾街南8巷,他找了一间出租屋,交了3天房费,关好屋门,在房内点燃一盆炭火,结束了生命。
死者的遗体被带走时,住户们都抻长了脖子,在门口呆呆地看上一会儿,又散了。这个陌生人是谁?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家人朋友?皆不为人所知。
广州街边的流浪汉,搭起了简易帐篷。
意外比明天更先来临
命运永远充满未知。
死于意外,没来得及留下个人信息,是遗体无人认领的一个原因。
今年3月8日,编号2017A07085的男孩没有从火灾中逃出来。
那场发生在海珠区康乐村的大火烧了近四个小时。房子被烧得焦黑,三个月过去,门口仍贴着封条。
康乐中约南新街8巷302号房,3月8日发生火灾,是那位20岁男孩的遇难地。门上至今还贴着封条。新京报记者罗婷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