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涛：跨境直接投资逆势向好 外资流入增加。长期以来，中国是利用外资大国。然而，在百年变局加速演进、外部打压遏制不断升级的背景下，近年来中国利用外资出现较大波动，关于中国产业外迁的市场传闻不胫而走。特别是2022年以来，中国国际收支口径的外来直接投资净流入减少、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增加，跨境直接投资持续逆差，引发了对华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和“去中国化”的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重塑的担忧。

不过，从国家外汇管理局发布的国际收支初步数据看，在外部极限关税施压的情况下，今年前三季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同比下降，外来直接投资由净流出转为净流入，跨境直接投资尽管依然逆差但逆差额同比减半，直接投资项下的资本流动状况逆势趋于好转。

直接投资属于长期稳定的跨境资本流动，中国渐进式的对外开放就是从鼓励外国直接投资起步的。进入新世纪后，逐渐从鼓励“引进来”转向“引进来”与“走出去”并重。改革开放以来到2021年，除2016年出现过少量逆差外，其他年份中国跨境直接投资一直为顺差。直接投资与经常项目“双顺差”奠定了中国国际收支韧性的坚实基础。

2020年初新冠疫情大流行暴发后，由于国内疫情防控好、经济复苏快，2020和2021年中国直接投资顺差规模持续大幅增加，分别较上年增长97.7%和66.3%。到2021年，中国直接投资顺差创2014年以来新高，一度让前些年“中美经贸摩擦升级，引发中国产业大规模外迁”的舆论有所消退。

进入2022年，这一发展势头戛然而止。中国直接投资骤然转为持续逆差，2022至2024年各年逆差分别为198亿、1743亿和1537亿美元。于是，以“去风险化”之名行“去中国化”之实的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重构之说又卷土重来。

2021至2024年，中国跨境直接投资由顺差转为逆差，逆差增加3190亿美元。这主要是因为外来直接投资净流入大幅减少，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不增反减。同期，外来直接投资净流入锐减3255亿美元；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略有下降。

从资本流动性质的角度看，这主要是因为股权投资和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双双急剧逆转。2021至2024年，股权投资由净流入转为净流出，净流出增加2054亿美元；关联企业债务往来也由净流入转为净流出，净流出增加1135亿美元。

进一步分析，中国外来直接投资净流入大幅减少的主要原因是股权投资净流入大幅下降，以及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形势逆转。2021至2024年，股权投资净流入下降2278亿美元，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净流出增加977亿美元。

值得一提的是，2021至2024年，中国外来直接投资净流入下降94.6%，其中外来直接投资项下的股权投资净流入下降75.8%，均远超过同期商务部口径的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下降35.8%的水平。可见，从国际收支口径看，近年来中国外商直接投资骤减的趋势更加明显。

这引发了市场对于外商投资企业撤资问题的关注。国际收支统计数据显示，2023年，股权投资净流入869亿美元，其中资本金新增1200亿美元，前者仅相当于后者的72.4%；2024年，股权投资净流入728亿美元，其中资本金新增909亿美元，前者相当于后者的80.1%。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减少的主要原因是股权投资净流出下降。2021至2024年，股权投资净流出下降224亿美元，贡献了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总降幅的341.7%；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净流出增加158亿美元，为负贡献241.7%。不论从广义还是狭义的对外直接投资口径看，境内企业对外投资均不是近年来中国跨境直接投资净流出的主要原因。

今年初，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延续了去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提法，将防范化解外部冲击列为今年政府工作的总体要求。报告在分析国际形势时指出，世界经济增长动能不足，单边主义、保护主义加剧，多边贸易体制受阻，关税壁垒增多，冲击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稳定，对国际经济循环造成阻碍。报告从三方面部署防范化解外部冲击：一是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二是实施更加积极有为的宏观政策，扩大国内需求；三是稳住楼市股市，防范化解重点领域风险。

年初美国政府换届以来，对中国滥用关税武器，新政府就职不到百日就对中国加征了三轮关税，并将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纳入制裁清单。但由于中国政府对于外部冲击既有预判又有预案，主要经济指标运行良好，外需韧性和实际经济增速均超预期，金融市场也顶住了外部高强度冲击，呈现“股汇双升”格局。针对外部极限施压，中国有选择地进行反制，并运用规则有力地捍卫了国家和中资企业的合法经贸权益。年初中国还发布了稳外资行动方案，从放宽外资准入、扩大开放试点、优化营商环境等方面重点支持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鼓励外资投向中西部及东北地区。

在此背景下，今年前三季度，中国跨境直接投资逆差780亿美元，同比下降50.8%，减少805亿美元。这主要是受益于外来直接投资净流入增加，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减少。同期，外来直接投资由上年同期净流出155亿转为净流入404亿美元，净流入同比增加559亿美元；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1184亿美元，同比减少246亿美元，下降17.2%。

从资本流动性质的角度看，今年中国跨境直接投资形势好转，主要是因为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和股权投资净流出双双大幅收敛。前三季度各季，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延续了2022年一季度以来持续净流出的情况，但累计净流出同比减少596亿美元，下降65.9%；各季股权投资也延续了2022年三季度以来持续净流出的局面，但累计净流出同比减少208亿美元，下降30.7%。

进一步分析，今年中国外来直接投资净流入同比增加，主要是因为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净流出减少，而股权投资净流入增加。前三季度，各季关联企业债务往来维持了2023年三季度以来持续净流出的格局，但累计净流出同比减少341亿美元，下降72.5%；各季股权投资延续净流入，累计净流入同比增加218亿美元，增长69.4%。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今年前三季度，外来直接投资项下股权投资中的资本金新增净流入601亿美元，与上年同期基本持平，显示初步止跌迹象。同期，股权投资净流入同比增加，主要是因为其与资本金新增的负缺口大幅收敛。

据商务部统计，今年前9个月，中国实际利用外资801亿美元，同比下降11.2%，显示商务部口径的数据反应滞后于国际收支口径的数据。这表明，在讨论问题之前有必要统一讨论的基础，否则用不同口径得出的判断可能截然相反。国际收支与商务部口径的外资统计数据各有优劣，可以相互补充。因此，对于当前中国利用外资的形势，过分悲观或者乐观都是不足取的。

今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净流出减少的主要原因是关联企业债务往来净流出下降，股权投资净流出保持了基本稳定。前三季度，关联企业债务往来累计净流出同比减少256亿美元，下降58.7%；股权投资净流出同比增加10亿美元，增长1.0%。

理论上，通过对外投资输出产能是规避关税和非关税壁垒的重要手段。但中国对外直接投资项下的股权投资净流出继去年全年环比腰斩之后，今年前三季度继续不温不火，或反映了以下因素的影响：一方面，当前美国不仅要限制中国对美直接出口，还要限制中国对美的间接出口，同时它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签订贸易协定中还有一系列针对第三方的毒丸条款。这可能让境内企业对外产业转移不得不小心从事，暂时处于观望态度。另一方面，近年来国内部分企业生产经营较为困难，也限制了其对外投资能力。今年前10个月，中国规上工业企业利润累计同比增长1.9%，虽扭转了前7个月累计同比负增的局面，但较2020至2024年五年复合平均增速低了3.0个百分点。

今年前三季度，商务部口径的非金融类对外直接投资1107亿美元，同比增长4.0%，低于去年全年同比增长8.4%的水平，也反映了类似的发展趋势。这显示境内企业在“出海潮”面前保持了理性，将有助于中国在从“中国经济”走向“中国人经济”的过程中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