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艺术家不应被“保守”、“传统”、“程式”这样的标签所限制，中国戏曲始终追求创新与迭代。如果《红楼梦》代代都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连老年观众也无法挽留；如果戏曲不曾突破界限，我们看不到中国第一部无声电影是京剧《定军山》；如果戏曲编剧、导演、演员不曾自我突破，我们也看不到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音乐剧《赵氏孤儿》、越剧电影《新龙门客栈》等作品。中国戏曲一直与时代同行，与观众同心，如今正从越剧开始再次破茧重生。

以大观园为舞台，通过老年和青年两位贾宝玉的内心独白及其彼此映照，重构了一个既熟悉又新鲜的红楼世界。日前首演的越剧《我的大观园》由罗怀臻编剧、陈丽君主演，一票难求，标志着浙江越剧小百花在建团四十年后的再次迭代和整体崛起。

近年来，浙江越剧小百花屡次“破圈”，不仅借助了电影《新龙门客栈》或名著《红楼梦》这样的IP，更在于改变了传统越剧演出形态和与观众的互动方式。过去一百多年里，戏曲从户外开放式的戏台逐渐走进室内剧场，舞台使得戏曲更讲究综合艺术表现力，但也削弱了观众介入和观演互动。短视频时代的传播碎片化可以迅速聚焦热点话题和人物，青年观众因跃动的生命力和对传播平台的熟悉产生了越来越强的表达欲。大众传播也可以与戏曲相关联。

四十年前，一批青年演员因演出著名剧作家顾锡东为她们定制的《五女拜寿》而风靡海内外。同年，著名戏曲家陈西汀推荐了上海戏剧学院戏曲编剧进修班学员罗怀臻的毕业剧作京剧《古优传奇》。几年后，罗怀臻被引进到上海越剧院，其编剧的淮剧《金龙与蜉蝣》开创了都市新淮剧的发展新路。之后，他创作了昆曲《班昭》、越剧《梅陇镇》、淮剧《武训先生》等佳作，更有无数优秀中青年戏曲演员在其剧作中大放异彩。罗怀臻重新构思和编剧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报》打破了红色题材作品难以吸引观众的现象，上演近千场，票房数以千万计。

导演徐俊曾是上海沪剧最有影响力的小生，但他希望有更多创作自主权，放弃舞台，进入校园系统学习导演，并在著名导演艺术家徐启平教授指导下获得上戏导演专业硕士学位。毕业后，他曾为赵志刚打造网络小说改编的越剧《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引发年轻观众追捧。他还导演了根据白先勇小说《玉卿嫂》改编的同名越剧，使主演方亚芬获得梅花奖榜首。近年来，徐俊导演的音乐剧《赵氏孤儿》和《哈姆雷特》被誉为“国产音乐剧的天花板”，在全国演出数百场，受到观众热捧。

他们懂戏曲，更懂越剧。明白越剧小百花需要一部立得住、唱得响、传得出、走得远的大戏。他们希望新时代的青年戏曲演员不仅拥有不输歌星和影星的光环，还具备如百年前梅兰芳、周信芳等人的艺术塑造能力和时代风采。

1905年第一个站在电影摄影机前的是京剧名伶谭鑫培。1962年的电影版越剧《红楼梦》打破了原有的戏曲演出与传播模式，获得了相当于今天数十亿的电影票房，打动了上亿观众的心。然而，如今上百部戏曲电影即便有着千万票房，也难以进入中国电影年度前三十。

戏曲艺术在百多年来从“唱戏”到“演戏”，思想上从未落伍，但在实践中常在成功与经典间迟疑、回旋。我们需要打破依赖经典的闭环结构。越剧《我的大观园》采用三重平台与移动台阶设计，将“元妃省亲”等场面放在高平台上中后区，形成“景中景”和“戏中戏”的效果。人类经历了互联网，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提问能力得到了极大重视。年轻靓丽的越剧小百花符合当下观众审美需求，而剧作家罗怀臻则赋予作品生命需求，给当代观众以角色和创作的情感体验。

与徐俊导演的音乐剧《赵氏孤儿》相比，《我的大观园》将灵动隐忍在演员表演之下，让年轻演员在舞台上亦唱亦动亦舞，有内心外化，更有变幻百姿。这部“破圈”加“破墙”的戏曲新作可能面临质疑，但创作者们知道，固守封闭的戏曲程式和凝固的舞台样式及日渐老化和疏松的观演关系，难以赢得观众。重振越剧，再现越剧小百花的魅力唯有“破墙”与“扩圈”。

扩展的是对罗怀臻戏曲新形态的期待和在舞剧《朱鹮》和《永不消逝的电波》中被东方审美和生命张扬所感染的观众之圈，也是徐俊将中国古典戏曲和美学融入音乐剧艺术后视为时尚的青年观众之圈，更是被陈丽君和李云霄等越剧小百花的身型韵致所倾倒与追逐的流量观众和现场戏迷之圈。“海派”不仅是地域概念，这里的“海”是“大海”的“海”。不妨把这次上海编剧罗怀臻、导演徐俊、舞美设计萧丽河的团体智慧视为“海派文化”的输出。未来戏剧创作不仅要打破院团创作围墙、舞台的“第四堵墙”、剧院水晶玻璃的门墙，更要扩展创作能力之圈和观众审美接受之圈。戏曲本心不灭，容纳更多的当下观众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