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沟油变“黄金油”遭疯抢
夜晚的成都春熙路，收油人开始忙碌起来。晚上8点30分，火锅店正值用餐高峰，食客们在红油汤底间畅享美食。门外，满载空油桶的面包车从城郊赶来，收油人进入工作时间。他们穿着耐油污的工作服，将几个超大的空油桶叠放在平板车上拉入餐厅后厨，置换出盛满餐厨废油的旧油桶。不到20分钟，一家餐厅的旧油清理完毕，收油人随即赶往下一家。
这些餐厨废油常被人们称为“地沟油”，但这一表述并不准确。按照国家标准，“地沟油”是指从餐饮业下水道和隔油池中提取并简单加工的废弃油脂，与泔水油、煎炸废油都属于餐厨废油。过去十年，“地沟油”已悄然发生变化，成为具有巨大经济与环保价值的“黄金油”。
被收集起来的餐厨废油大部分会流向处置公司，被加工成工业级混合油（UCO）。UCO是生产生物柴油和可持续航空燃料（SAF）的原料，具有显著的碳减排效益，是全球市场争抢的对象。中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UCO出口国，2024年1-9月，中国UCO出口总量达到212.46万吨，同比增长55%，主要出口到美国、欧洲和新加坡。
刘疏桐在荷兰读环境能源硕士时，看到荷兰航空将“地沟油”作为燃料，助飞机上天。当时，在他及大多数中国人眼中，“地沟油”是威胁食品安全的公敌。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发布通知，禁止将“地沟油”生产加工为食用油，并对制售行为入刑。尽管监管严格，但收油市场依然是一片蛮荒。
成飞在2012年前后进入成都收油市场。那时的收油市场更像是抢山头的人情江湖，谁来收、怎么收都没有明确规定。他和妻子每天傍晚出门收油，夜里一两点收工，赚的是辛苦钱。他们将从餐厅收来的废油卖给油脂处置公司，之后加工为动物饲料混合油。但2013年后，饲料中也禁止添加废油脂。少部分废油流向生物柴油厂商，用于生产环保增塑剂，后者可用于PVC的生产。
刘疏桐看到了把“地沟油”转化为交通燃料的可能性。他在荷兰航空的生物燃料供应企业Skynrg工作，后来负责亚洲区业务，寻找“地沟油”和其他生物燃料，运往欧洲。2015年，刘疏桐回到中国，次年创办公司道兰环能，推动“地沟油”转型生物燃料。起初为了推广，他参加各类比赛、公众活动、公开演讲，俨然成为“地沟油”转型代言人。
生物柴油的应用在国内一直处于尴尬境地。大政策都有，但缺乏能落地的细则。2006年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可再生能源法》规定，石油销售企业应将符合国家标准的生物液体燃料纳入其燃料销售体系。然而，生物柴油企业需进入中石油、中石化等成品油销售体系才能售卖。2014年，围绕生物柴油的销售问题爆发了“石油反垄断第一案”。云南盈鼎生物能源股份公司将中石化销售云南分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将其生产的生物柴油纳入销售体系，最终中石化胜诉。
目前，只有在上海，生物柴油进入了运输燃料系统。上海实现了废弃油脂收运、处置和生物柴油调制、应用的完整闭环管理。上海市通过补贴政策推动生物柴油的发展，据市发展改革委发布的管理办法，补贴资金来自上海市节能减排专项资金。
生物柴油在出口时实现了市场化。2016年起，国内龙头企业卓越新能、嘉澳环保开始大规模出口生物柴油。中国用“地沟油”生产的生物柴油价格更便宜，而欧洲主要用菜籽油作原料。2023年，欧洲生物柴油委员会向欧盟委员会提起反倾销投诉，称中国生物柴油以低价进入欧盟市场，损害了欧盟本土产业。随后欧盟展开调查，初裁结果对中国生物柴油生产商加征临时反倾销税。
虽然生物柴油出口遇阻，但UCO出口大涨。2024年1-9月，中国UCO出口数量达212.5万吨，同比增长55%。四川金尚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做餐废油脂收集处置和饲料级混合油起家，在饲料禁令后转型制备UCO。董事长叶彬表示，公司从2016年开始从事UCO出口业务，2020年新的生产线落地后，一直满产出口。但随着新玩家不断涌入，毛利率有所下降。
刘疏桐观察到，中国UCO出口的上涨很大程度上源于美国生物柴油市场需求的释放。美国对UCO的需求受到交通脱碳目标的刺激。业内人士认为，UCO受热捧更大的背景在于近两年可持续航空燃料（SAF）的发展。2023年9月，欧洲议会通过ReFuel EU Aviation法规，要求航空燃料供应商必须确保在欧盟机场提供的所有燃料中包含一定比例的SAF。中国也在加速推进SAF相关政策，多家公司宣布建设SAF产线的计划。
叶彬预测，中国的SAF行业会有一轮洗牌，能在洗牌中站稳脚跟的企业需在原料收集、原料处理技术和工艺包选型上实现均衡发展。金尚环保目前算是业内唯一一家贯穿下游收油业务和上游SAF生产的全产业链公司。他认为，随着生物航煤的兴起，UCO的出口不会持续太久，公司一定会卖附加值更高的产品。
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发布《关于调整出口退税政策的公告》，自2024年12月1日起取消部分行业出口退税，其中就有UCO。抢油大战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拉开帷幕。经历十余年发展，成飞的收油团队已从最早的夫妻店发展成一个有几十号收油人的小公司，每晚能在成都回收几十吨餐厨废油。他对生意的稳定性更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