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奉献，谱写新时代青春之歌的黄文秀。”
2月25日上午，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当听到“黄文秀”名字的那一刻，坐在台下的黄文秀父亲眼含热泪，忍不住拿手按了按发酸的鼻根。
2400公里外的广西百色市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三十多位村民在村委会共同见证了这一时刻，那里是黄文秀曾经奋斗过的扶贫战场。
2016年，硕士毕业的黄文秀选择回到家乡，成为一名扎根基层的定向选调生。两年后，她奔赴偏远贫困的百坭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带动了88户418名贫困群众脱贫。
2019年6月16日，黄文秀冒着暴雨连夜返回工作岗位。途中遭遇突发山洪不幸牺牲，年仅30岁。她被追授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时代楷模”“全国脱贫攻坚楷模”等称号。
“脱贫攻坚胜利了，文秀书记却看不到了。”
“我想回去建设家乡”
黄文秀是百色田阳县人，2016年她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家乡广西。
“我跟她说，以你的能力，留在北京没问题。”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黄文秀的导师郝海燕曾给她建议。
可黄文秀仍然坚持内心想法，“我是从广西的贫困山区出来的，我想回去建设家乡，把希望带给更多父老乡亲。”
黄文秀生在一个贫寒的农家，上大学靠的是国家助学政策。她的选择既是因为她心系家乡，也是因为她心怀感恩。
2016年，黄文秀来到百色市委宣传部工作。据百色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覃蔚峰回忆，黄文秀当时主要负责处理办公室里的日常事务，承担上传下达的工作。在他眼里，黄文秀活泼开朗，工作热情，“她平时也和同事打成一片，相处很融洽。”
十八大提出脱贫攻坚以后，市里需要选派两位工作人员到村里当第一书记，黄文秀当场报名。她想深入一线，扎根基层，面对面地和群众打交道。覃蔚峰觉得这是年轻人到村里锻炼的一个好机会，欣然同意。
2018年3月，黄文秀前往百色市乐业县新化镇百坭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
百坭村位于大山深处，山石林立，山路陡峭，当时路还未修好，全是又窄又弯的泥路。村支书周昌战担心黄文秀的安全，亲自开车到镇上接黄文秀。初次见面，周昌战觉得黄文秀活泼开朗，可以为村里注入新的活力，但他也有一丝担心，“让一个女孩子来当书记行不行？”
衣架、水桶、杯子，黄文秀带的行李很全，塞满了周昌战的后备厢。她住在了百坭村村部那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一张床和一张破旧的书桌便是房间的全部，“既然是驻村书记，就要住在村里。”
百坭村新貌。覃蔚峰、韦明甫摄
两万五千公里的“长征”
初到百坭村，黄文秀不了解情况，总是东问西问。周昌战回忆，那段时间里，黄文秀经常跟村干部开会到凌晨。
杨振立是百坭村的干部之一，与黄文秀一起负责村里的工作。听说黄文秀是名校硕士毕业，他起初还担心这位新书记是不是“高高在上，走个过场”。工作一段时间后，他立马打消了这种想法，“文秀工作细心，认真负责，沉得住气。”
“勇敢、胆小”，杨振立用两个矛盾的词来形容黄文秀。他解释，说黄文秀“勇敢”是因为深夜下雨塌方时，她仍第一时间赶去查看，并放上警示牌。说她“胆小”，是因为遇到村里有丧事，她也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睡不着。
扶贫干部的工作十分辛苦，但杨振立从未听黄文秀说过一个“苦”字。村里的农户大多早出晚归，为了多了解情况，黄文秀常常早上七八点就在山上与农户聊天，查看果园和农田情况，晚上八九点又到村民家中探访。
两个月的时间，黄文秀遍访全村195户贫困户，绘制了一幅百坭村“贫困户分布图”，将每一户的位置、家庭情况、致贫原因详细标注，做到心中有数。村民们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平易近人的女书记。
黄文秀绘制的贫困户分布图。覃蔚峰摄
但一开始，黄文秀并不受村民待见，甚至被拒之门外。
“你老是问这问那，有什么用？”“你一个女孩子，跟你说了能解决问题吗？”
迷茫之际，她求助于村里的老支书，老支书耐心地跟她说：“你刚来，大家不一定会接受，等熟悉之后就会支持你了。”
为了更好地与村民沟通，黄文秀虚心跟村干部学习当地的桂柳话。为了拉近与群众的感情，黄文秀到了村民家不再直接问东问西，而是主动帮忙扫院子、干农活，一边忙活一边商量脱贫之计。慢慢地，她也收获了村民的支持与信任。
黄文秀在《扶贫，从“新手”到“熟路”》的文章中写道：“在我驻村满一年的那天，我的汽车仪表盘的里程数正好增加了两万五千公里。我简单地发了一个朋友圈：‘我心中的长征，驻村一周年愉快。’”
黄文秀帮村民背沙糖橘。受访者供图
蜜蜂准备好了，她却失约了
百坭村村民的收入主要靠外出务工、种植砂糖橘和山茶等。“但是产业不成规模、农产品宣传不到位、路不好很难运出去，村民还是很穷。”周昌战总结了百坭村脱贫攻坚遇到的困难。
黄文秀把这些一一记在了心里。她多次跑到县里争取资金修路，积极推动道路硬化、路灯安装和蓄水池修建等事宜。同时，她还积极鼓励村民种植杉木、砂糖橘、枇杷等，发展本村产业；又联系云南、贵州等外省大果商来收购。她还帮着建立电商服务站，为30多户贫困户销果创收。
努力了大半年，当地的柑橘卖到三块多一斤，农户收入增加。大家开心地说：“幸好是文秀书记，有知识有眼光。”
2018年3月，百坭村有195户888名贫困群众。在黄文秀的带领下，2018年有88户418名贫困群众脱贫，贫困发生率由22.88%降至2.71%。
全国优秀共产党员黄文秀生前在百色芒果基地。百色市委宣传部供图
新化镇皈里村第一书记张芹维记得，2019年初，镇里的一次扶贫交流会上，讨论到用养蜂的办法增加当地农民收入，“那次她请假缺席了会议，之后看到群里发的养蜂的图片，这么小的一张图她留意到了，会后给我打了电话咨询了很多养蜂的事情。”
黄文秀向张芹维提到，村里砂糖橘的产业逐渐壮大，她觉得砂糖橘植株开出的花有蜜，可以成为村里的另一个商机，蜂蜜的收入能把一些贫困户带动起来。
在引进蜜蜂养殖业前，黄文秀还跟着张芹维去了几趟皈里村的养蜂场所，现场考察养殖蜜蜂的方法。“一个女孩子她肯定是怕这些蜜蜂的，但是她也敢去尝试，戴上手套很感兴趣地去抓蜂王，”在张芹维看来，黄文秀对村子脱贫攻坚的热情，改变了他对这个“女大学生”的固有印象。
“等蜂王培育好了，就来要两箱蜜蜂引进村子。”这是黄文秀和张芹维2019年5月的约定。张芹维没想到的是，“蜜蜂准备好了，她却失约了。”
黄文秀资料图
脱贫的战场，你是醒目的黄花
广西的夏季常有暴雨。
2019年6月14日，暴雨引发的山洪，把百坭村一条灌溉农田的渠道冲断了。黄文秀听到消息后，立马赶到现场了解情况，组织村干部讨论应对方案并整理受灾材料。没想到的是，那是她逝世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书记当时把材料送去镇里，顺便回家看望刚做完手术的父亲。”周昌战回忆，那天是周五，黄文秀承诺周日再赶回村里工作。
6月16日，担心村里受灾情况的黄文秀连夜赶回百坭村，途中遭遇山洪。6月17日0时12分，黄文秀在家族群里发了一段11秒的小视频。4分钟后，她对家人说：“我遇到山洪了，两头都走不了，雨越来越大，请为我祷告吧！”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段话。
突降的暴雨令百坭村通讯中断，直到17日中午，信号恢复，周昌战才看到多个未接来电，得知黄文秀失联的消息。“大家都不愿意相信，觉得她肯定是在某个安全的地方避雨。”
张芹维还记得，6月18日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雨，他前往镇上开会，但唯独黄文秀的位置是空着的。当时镇长带领着其他工作人员去寻找黄文秀，最后得到的却是黄文秀不幸去世的噩耗。“当时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怎么会是她呢？蜜蜂都准备好了，她却失约了。”
6月18日下午，搜救人员在河道里发现了黄文秀的遗体。一辆黑色汽车仰翻在一旁。车的后备厢里，放着正要送给同事的芒果。“她常常会给我们带家乡的芒果”，谈起两年前的相处情景，杨振立哽咽了。
宿舍里那条没有拆吊牌的鱼尾裙，黄文秀从来没有机会穿过。这个爱美的女孩自从扎根在山村，就收起了她的爱美之心和儿女情长。驻村工作太忙，她没有办法尽孝，谈到对父母的亏欠，这个开朗爱笑的女孩也曾对着好友流下了眼泪。
她去看望刚做完第二次肝癌手术的父亲，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按时吃药。”
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坐在台下的黄文秀父亲在听到“黄文秀”名字的那一刻，眼含热泪，忍不住拿手按了按发酸的鼻根。这位失去了女儿的老人在“时代楷模”发布仪式上，曾说：“党培养了文秀，她为党的事业作出贡献，我们以她为荣。”
这天，百坭村三十多位村民在村部一起看了大会直播，一起缅怀黄文秀。“她给我们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都是她用生命换来的。”
2020年5月17日，白岩松在“感动中国2019年度人物颁奖盛典”上宣读了黄文秀的颁奖辞：“有些人从山里走了，就不再回来；你从城里回来却再没有离开。来的时候惴惴，怕自己不够勇敢；走的时候匆匆，留下最美的韶华。百色的大山，你是最美的朝霞；脱贫的战场，你是醒目的黄花。”
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周思雅 实习生 谢婧雯 陈玖阳
校对 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