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美媒针对德国财政部公布的2020年财政预算和到2023年的中期财政计划颇有微词，称其防务开支占国民生产总值比虽于明年略有提升，但后续三年拟按1.33%、1.29%、1.25%的数值逐年递减。这与2018年美德两国首脑会面时，默克尔向特朗普总统表示“逐年增加军费投入，争取在2024年将军费开支占国民生产总值比向2%的北约成员国配额目标靠拢”的许诺南辕北辙，无视美国之心昭然若揭。尽管事实上，3月20日德国内阁正式通过的预算案版本就2020年后的具体国防开支语焉不详，增减趋势尚不明朗，但源自美媒的猜忌和“不忿”口吻，加之先前美国种种不计盟友立场的“退出主义”行径，对欧盟、英国、加拿大、日本、韩国、墨西哥等盟友进行贸易打击，恶语威胁北约成员国增加防务支出等做法均从某个侧面坐实了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中的裂痕，也折射出美国自二战结束以来苦心孤诣经营的全球同盟体系呈现松动之势。

对美国而言，曾经作为其维系“自由霸权秩序”重要政治、军事部署的盟友们如今同床异梦远非一句“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那么简单，此情此景未来若无缓和或将从三个层面置美国于更为棘手的境地：

第一，国内层面，就特朗普针对盟友的种种欠妥言行，国内意见分歧凸显，加剧内部撕裂。一方面从“边际成本-边际收益”角度质疑美国维持庞大同盟必要性的声音由来已久，特朗普上台以来助长了称“盟国转嫁防务危机、提高美国外部风险和内部压力”的“盟友无用论”，使其同强调“联盟体系在共有认同基础上具备‘协防、合作、共荣‘等积极意义”的声音严重对立。另一方面着眼现实利益，共和党、民主党多名议员对特朗普破坏北约团结、无视联盟传统的做法怨声载道，为避免总统继续玩火自焚、有朝一日退出北约，甚至达成共识联合提出“非经参议院同意，总统无权擅自退出北约”法案。由此可知，盟友“叛逆”背后蕴含着美国政治精英之间更深层次的缠斗和危机。

第二，地区层面，大西洋东岸在加速欧盟自力更生和“脱美国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著名历史学家罗伯特•卡根借“美国来自火星，欧洲来自金星”的比喻指出，美欧纵有同盟关系作保却难掩巨大差异。但战后70余年间，大西洋两岸仍以北约为纽带结成了最为亲密的盟友。然而2017年以来，欧洲接连遭到特朗普打击，原本笃信“一个强大的北约符合美欧共同利益”的欧盟主要国家开始反思联盟合作背后的身份归属、价值认同、战略选择是否“合拍”问题。有鉴于此，欧盟方面出现了“一个强大的欧洲才能应对特朗普挑战”这样“化友为敌”的认知判断，进而于2017年启动了意在增强自身战略主动性的欧盟防务永久结构性合作（Permanent Structured Cooperation）机制，包括建立欧洲联合军事干预部队、军事申根区等设想，尚需大量内部磋商之余，“脱美”信念呼之欲出。从历史长周期看，当前的美欧关系低谷确实不算新鲜事儿，伊拉克战争期间早有学者判断双方即将分道扬镳短，但文化、价值、利益的共性帮助二者逐步消弭了关系裂痕、继续携手前进。然而这一次，因北约与欧盟之间的合作共识尚存，二者确乎不至于彻底闹僵，但当内在身份认同让位于精明的战略算计时，联盟关系的脆弱程度可想而知。就美国而言，这层联盟关系的弱化既意味着向欧洲国家索要物质支持和政策优惠的便利空间不断压缩，也宣告丢掉了助力联盟形成有效制度纽带的“伙伴式”亲密关系。

第三，全球层面，同盟体系松动透支着美国的国际信任，也将对美国的霸权地位及其主导下的国际秩序产生不小冲击。众所周知，国际信任是任何联盟关系的基础、更是国际秩序得以稳固的基石。作为曾经的铁杆盟友，欧盟国家因信任流失而选择“叛逆”实则对美国的国际公信力产生了致命打击，若不及时止损，美国的国家形象、软实力、甚至凭借其霸权国信用建立起来的国际秩序都将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这其中还暗含着另一层逻辑，即美国很难在联盟体系中同时达成自身利益最大化、降低体系维护成本、分摊联盟义务、摆脱战略包袱等目标，特别是在美国的主导能力有所下降，体系内外挑战持续增强，国际政治经济局势趋于复杂，对全球治理的诉求超越霸权治理现实的今天，美国与盟友失和可能进一步触发世界权势结构变迁和地缘政治格局改观等颠覆性变动，值得国际社会特别警惕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