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京剧《齐白石》观后记
京剧和国画都属于国粹艺术。以京剧的艺术样式表现国画大师齐白石的传奇人生,是一件有探索意义的艺术创举。新编京剧《齐白石》截取20世纪20年代享有盛誉的齐白石“衰年变法”这段重要人生经历,表现他执着于艺术理想,不为世俗功利所驱,只为艺术求索,终于成就了常人所不能成的业绩。
绘画大师的人生经历和精神内涵并不容易表现,尽管人们说“人品即画品”,但世俗伦理与精神境界在画家身上并不完全一致。画家的人生风景,主要靠一幅幅画作呈现。塑造齐白石的形象,不表现他的绘画不成,太多表现又会遮盖他的性情、个性。《齐白石》重点刻画人物,他在精神世界里对自由的渴望、对故乡的追寻、对母亲的尊崇以及母亲对他人生的引领作用,在演出中都有比较充分的表现。
《齐白石》也表现了齐白石在艺术追求上的内心矛盾:他不断求索、不断提升,由乡村木匠蜕变为国画大师。他有过被蔑视、被羞辱、被排挤、被打压的经历,也有过出人头地、追求世俗功利的现实目的;他有过大红大紫之时,也有落寞无奈之际。最终,他放弃了功成名就、养尊处优的优越处境,甘愿为了艺术理想一改画风,变法求新,明知这是险招、奇招,弄不好会将积攒的名声毁于一旦,会把已经打开的盈利空间自行摧毁,让一家人的生活重归困顿,但他还是执着于一己意念,无怨无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为万虫写照,为百鸟张神”,为他所热爱的大自然的花花草草、人物、动物状写永恒的神韵。
《齐白石》保持了传统戏曲一人一线贯穿的情节模式,同时也塑造了小夫人宝珠、戏曲大家梅兰芳、北平画界领袖周龢父、书画商人苏礼斋、齐白石精神上永远的依靠——母亲的形象。作为一部老生戏,它行当齐全。特别是还运用了表现主义手法,将齐白石的内心外化,塑造了两个幽冥世界的精灵形象,他们亦仙亦道、亦神亦鬼,一个是“尘想”、一个是“神思”,一个是丑角、一个是花旦。“神思”,令人想到神妙之思维,代表超拔之精神;“尘想”,令人想到尘世之念想,代表功利之考量。
英国戏剧理论家威廉·阿契尔认为,戏剧是危机的艺术。《齐白石》从齐白石的人生低潮写起:他的孙子在老家生病,需要他拿钱救治,他的钱存在银行里,银行却倒闭了。他无计可施,无法可想,昏沉沉躺倒在银行门边、大街之上。危机也意味着转机,此时众多画商围堵上来,原来陈师曾将齐白石的画作选送到日本去参加画展,引起轰动,齐白石的画作成为人们争抢的对象。此剧表现了齐白石人生艺术的辩证逻辑,在对立关系、矛盾两极中展开他的行为选择,既表现了齐白石人生经历的祸福相依、得失互补,也表现了他艺术道路的跌宕起伏、不破不立。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即使天赋异禀、贵为大师的齐白石也是一样,他的寒门出身、外乡身份,让他在京城画派中立万扬名颇不容易。他如果安享晚年、墨守成规,至多也就是个庸常画匠,可他就是不想被买画的、求画的人牵着鼻子走,去画一些应景的、受人们热捧的、可以卖个好价钱的画作。他不想重复自己,不想画那些行画,他要开宗立派,独闯一条新路。他自有过人之处:一大家子人需要他卖画抚养,他也有过矛盾、犹疑,“尘想”和“神思”在他心中不停争辩,可他最终还是舍现实之钱财,求艺术之义理。
新编京剧《齐白石》剧照 本版图片由北京京剧院提供
齐白石与梅兰芳在艺术境界上殊途同归,都是业界翘楚,并且惺惺相惜,不甘于安稳平正,而要出新出奇。他与周龢父不打不相识,尽管周对他居高临下,不屑于他的画法,可是齐白石却不计前嫌,诚恳拜师学艺,最终海纳百川,转益多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周对他刮目相看、青眼有加、心悦诚服。
齐白石经历过退画毁画、塑像毁像,每一次打击也是艺术攀登的阶梯。他废寝忘食、以墨为食,创立了“红花墨叶”“工笔蜂蛩”“写意人物”“传神花鸟”。青眼白眼也好,热捧冷遇奈何,毁誉参半也罢,齐白石就是齐白石,他的创新之路、探索之路,犹如把自己放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毁掉旧我、锻造新我。人生浴火重生,艺术炉火纯青,他一直都是那个追求理想、自性光明的人。
《齐白石》结构完整,唱词优美,文戏不“温”,“奇”上立意。齐白石的气血与他的画作神韵有机融合,寻寻觅觅,悟得真谛,会心一笑,境界全开。总之,这是一部内容丰实、创意新颖的好京戏。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所长、北京市文联特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