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泉(中央戏剧学院教授)
曲艺体现着中华民族传统艺术基因,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重要载体,在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传统美德、激发民族精神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作为口头文学、百戏之母,曲艺与戏曲、诗歌、小说等诸多艺术门类都有极深的渊源。当代中国,相声、评书、快板书、评弹、鼓词、二人转等曲艺品种依然保有500余个,其中有127种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其覆盖之广、影响之大,以及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程度,都使其不愧为中华演艺文化精粹。曲艺作为具有民族特性的文艺形式,在讲好中国故事、传达中国声音的过程中还有更大空间。
在我国,曲艺的发展始终因时而变,充满活力。在1949年7月举行的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历史悠久的传统说唱艺术正式被定名为“曲艺”。沐浴着新中国的春光,文艺工作者对曲艺进行了挖掘整理,逐步剥离了晚清以来的杂耍元素,并用社会主义文艺的标准整合传统曲艺,推动其现代化转型。
五十年代以来的“说新唱新”,使这门铭刻着中华民族文化基因的艺术形式,成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进入新时代,文艺事业迎来前所未有的历史性发展机遇,一批批曲艺工作者投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中,倾心创作精品力作,使曲艺事业焕发出无限生机活力。
曲艺表演虚实相生、真假杂糅,极大限度发挥了艺术的假定性特点。不仅有对人物的体验,强调进入情境和角色,还要跳出角色和情境,以语言引导叙事、与观众进行互动式交流,形成了独特的表演形式。长久以来,曲艺表演深刻影响着中国戏剧的创新发展,在实践中被多种艺术门类借鉴。
首先,戏曲与曲艺同源共生,形成了民族演剧的主体。曲艺讲究“观演一体互动、相生相长”“化入化出、一人多角”“不实当做实、非真认作真”,是叙述体表演的艺术。戏曲则要求演员作为角色整体进入情境,强调体验、进入角色,是“以身演事”“现身说法”。曲艺与戏曲都采用自由时空体系,兼有戏剧体和叙述体的特色,在音乐性与文学性上,又照顾到汉语的特色,从而形成独到的表演体系以及演剧体系。
其次,曲艺也是话剧民族化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艺术借鉴对象。话剧自20世纪初传入中国,在其百年探索发展历程中,借鉴曲艺、戏曲艺术进行了导演学派、演剧学派等的探索。如语言是话剧的重要支柱,话剧民族化的一个根本问题就是让语言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中央戏剧学院首任院长欧阳予倩就非常重视从曲艺说唱艺术中汲取经验,曾专门邀请侯宝林、骆玉笙等到学院讲课。他强调曲艺的吐字归音,认为曲艺口语化又别具韵味的发声技巧一定要在话剧演员“声”的训练中得到更好的运用。比如曲艺中就有贯口、绕口令,都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其发声方法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2022年,古老的曲艺再度迎来全新发展契机——曲艺被纳入本科专业目录、研究生教育学科目录,这可以说是几代曲艺人的梦想。
曲艺表演形式独特,只有遵循其独特性,才能发挥这门传统说唱艺术的优长。曲艺中“唱”的形式多来自民间,如太平歌词、大鼓书、快书等,这和歌剧、音乐剧等大相径庭,因而现有的音乐表演形式无法容纳曲艺的多重表达。曲艺同时包含文学的元素,但曲艺中的文学更多是腔词,强调文本和音乐的结合,一般的文学也无法容纳曲艺特有的音乐文学形式。概观现有的艺术教育专业,戏剧影视表演、戏曲表演、歌剧、音乐剧表演等都无法类同曲艺的表演形式。曲艺作为通俗艺术能获得本硕博人才培养和学位授予,意味着可以成建制地发展曲艺专业和学科,借助现代化的艺术教育手段,培养高素质的曲艺人才,弘扬中国传统艺术。
从高校学科建设的角度来看,曲艺被纳入本科专业目录、研究生教育学科目录,可以构建话剧、戏曲、曲艺三位一体的学科体系,汲取曲艺演艺的精髓,涵养具有中国特色、中国作风、中国气派的演剧体系。以前,借鉴曲艺的“说”只是将曲艺作为演剧的一部分,是局部的尝试,现在则是将曲艺放置到世界演剧体系中,进行学科的融合,这对在新时代讲好中国故事有着深远意义。
当演员们在话剧台词训练中受到曲艺的滋养,在形体训练中也从戏曲中吸收到很多好的表现手段,就实现了话剧、戏曲、曲艺课程的共享。
要形成具有高度辨识度的中国演剧流派、民族化的表演体系,进而构建中国演剧体系,就需要对话剧的声台形表、戏曲的唱念做打、曲艺的说表唱学做等表现形式进行融合;同时融合戏剧体和叙述体、体验与表现的方法和技巧,以生活真实为基础,以追求艺术真实和剧场效果为目标,更加注重“非程式化表现意识”。
如今,话剧的民族化和戏曲的现代化探索已有近一个世纪,曲艺以一门学科的方式加入可以使我们更全面地理解中国传统演剧的独特性。曲艺、戏曲、话剧应在互相借鉴中融合,在融合中互鉴,保持各自艺术特性,做到借鉴而不替代,融合而不消融。这样,我们才可以守正创新、立足当代、面向未来,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演剧体系。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20日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