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歌座就像油麻地的一幕缩影。
我信未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这歌座甚至这庙街不会再存在,城也似人,代代更迭。为了记下昨日的声音,我们坐东港铁路去大埔拜访一位老村长。
地铁换火车再换的士,我发现自己一头闯入另一个香港。山路旁白色的野姜花低低开放,木瓜树上结满青色果实,远处山丘小巧可爱,湿地里据说每到秋天就飞来成群白鹭。有人在村里练鼓,田野开阔,声音传的很远。
1936年出生在大埔围下村的卢天民先生已近耄耋之年,童年在大埔乡下长大,25岁时移民英国开餐馆,老了又决定返家。他的大半生,也是一部分老香港人的缩影。
“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了,到屈臣氏汽水厂干活,放工了就去九龙的戏院看电影,常常连看三场。1959年大饥荒的时候,内地来了太多人,僧多粥少,找工作变得困难。大家就想,不如去英国找吧。村里有那边回来的远房侄儿,穿着光鲜,连结婚的钱都赚足了。”
很快,围下村一共9户人家,8户都走了。卢天民也在其中。1961年4月,他到了英国布里斯托。没有初来乍到的兴奋,满心只有后悔,“做的是厨房最肮脏的工作,周薪6英镑,不会说英语也不懂得钱币的换算,我连钱都不会花。要是走路能走回香港,我都愿意。”
事与愿违。他在英国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又去美国。一直到儿女长大,老伴过世,才又想起平生夙愿,在风烛残年回到故乡。
围下村仍是那个青山碧水环抱中的围下村,但人已经变了,当年的邻居早已不知所踪。现在村庄里的30多户人家都是后迁入的,家中也多是老人。“年轻人都不愿在乡下呆。嗤,哪个还像客家人,上山怕草长,下地怕蛇缠。”
卢天民是客家人。作为香港的四大族群之一,客家人大多在清朝从内地迁居香港,由于来得比较晚,只能在上水、粉岭等香港较偏远的地区立足,靠务农捕鱼维生。“有粮有鱼,其实香港很好,是个福地呢。回来了,就不走了,不走了。”这个迁居了大半辈子的老村长靠着沙发,悠悠地说。
香港历史博物馆里保留着许多城市的过往痕迹。
同上海一样,香港也是一座移民城市。秦汉以前,这里是岭南古越族人居住的地方。北宋时候,珠江三角洲逐渐成形,大批士民从江西取道大庚岭迁居香港,从事垦殖,其中最著名的要算四大家族之首邓族。邓族起先在锦田居住,十二世纪时又迁至屏山,先后在屏山建造了三围六村,又兴建祠堂、庙宇、古塔、书室,将内地士族传统的生活方式注入曾被视作蛮荒之地的岭南。
如今,在新界仍然保留着邓族人以往生活的踪迹。屏山文物径长不过1000多米,蜿蜒于天水围附近的几个村落间。拜过香港唯一古塔聚星楼,再转几个弯,路过那间门脸简陋、却以茄蛋菠萝油闻名香港的华嫂餐厅,便是有七百多年历史的邓氏宗祠。宗祠三进两院,最里头那间屋子里供奉的红色牌位,记录着这个家族的兴旺脉络。
半岛酒店的下午茶舞。
比起邓族来,半岛酒店的历史要短得多,但1928年开业的它仍是香港历史最悠久的酒店。当时的尖沙咀只有一个火车站,精明的犹太人家族嘉道理看到了商机,建造了一座酒店。火车站的客人大多是从香港取道内地转乘西伯利亚铁路去欧洲的旅客,维多利亚港的豪华客轮不断进出,也带来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人富豪。他们聚集在半岛,为香港带来了最初的纸醉金迷。这里的舞池被张爱玲写进了《倾城之恋》,克拉克•盖博教会了老员工Johnny调全港第一杯Screw Driver鸡尾酒,有个住比弗利山庄的美国老太太连续十五年都在半岛过圣诞,一住就是一个月。如果如Stephen所说,香港的特别之处是外国人认识东方的第一站,那么半岛就是许多外国人认识香港的第一站。85年前,半岛酒店的下午茶舞风靡全港。跳一场茶舞收费5毫,包括点心、红茶和乐队伴奏。今年半岛酒店又在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重振了茶舞的传统,虽然价格比当年自是高出不少,预订电话还是打爆。当天见到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在舞池里跳到气喘吁吁,礼服舞鞋显是精心配搭,才发现原来香港也有老克勒一说。
开在湾仔皇后大道上的Indigo酒店,探索的却是香港草根文化的历史。这是港岛的旧区,金凤茶餐厅的奶茶,太原街的玩具,利东街唐楼里卖的喜帖……尽管有些街道已经拓宽,建筑也已经拆除,可是香港人印象中的湾仔,仍是一个满载回忆的地方。
在Indigo酒店登记入住时,前台给我一个Handy手机,里面早已经设定好附近值得一游的景点,还有一幅手绘地图。我喜欢酒店走廊上那幅蓝色房子的立体纸模型,还有房间里那个做出太极推手姿势的小人像。前台告诉我,那房子就叫蓝屋,走过去不过几分钟。
石水渠道上的蓝屋或许是湾仔最著名的老建筑之一。1922年建造,是香港少数有露台的唐楼,当时也可以算是中产阶级住宅了。战前湾仔唯一英文学校“一中书院”也曾落户在楼内,还有一间“猪肉荣”侄子林祖开的武馆。如今蓝屋居民大多已经迁走,只有5户人家还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