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格

王士祯《香祖笔记》（卷二）中记：“今京师宴席，最重鹿尾，虽猩唇驼峰，未足为比。然自唐已贵之。陈子昂《鹿尾赋》云：‘卒纲罗以见逼，受庖割而罹伤。岂不以斯尾之有用，而杀身于此堂。为君雕俎之羞（馐），厕君金盘之实。’云云。若六朝以来，则以麈尾为谈柄耳，未闻充盘俎也。耶律楚材西域诗，亦以‘鹿尾’、‘驼蹄’作对。”

王士祯是顺治进士，官至刑部尚书，著述颇丰。他在此书“序言”中记：“壬午后（1702年），尽急还京师，偶有见闻，笔之简策。”可见，“京宴贵鹿尾”，是在顺治至康熙年间的事。

这段记载虽不长，却将“鹿尾史”说了个大概：自唐代，鹿尾已成贵馔。被武则天赏识的文学家陈子昂，曾以鹿尾为题作赋，赋中记，鹿被捕获后，由庖人割宰，取鹿尾做成珍馐，成为皇帝金盘中的御膳。早在六朝时，麈尾就是人们的谈柄了。王士祯所说的“谈柄”是有典故的，《埤雅·释兽》记：“麈，似鹿而大，其尾辟尘。”“辟尘”即拂尘，指六朝时人们在清谈中常拿的一种拂子，用麈的尾毛制成。因而，这种清谈又谓“麈谈”，泛指闲居谈论。而将鹿尾与驼蹄“作对”，乃指成吉思汗时期，蒙古国大臣耶律楚材所写西域诗里的句子。

但是，王士祯此说也需补苴。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七“酒食”中记：“（南朝梁刘）孝仪曰：‘邺中鹿尾，乃酒肴之最。’”这表明六朝时的邺都（今河北邺县一带）鹿尾，已被认为是配以酌酒的最佳美味。可知那时，人们不仅习于“麈谈”，也晓得鹿尾是珍馐了。据此，鹿尾是贵馔应该上溯到六朝。至于鹿尾“然自唐已贵之”，应该解释为那时的鹿尾已成为贡品，如《新唐书·地理志一》所记：“会州会宁郡土贡有鹿舌、鹿尾。”（会州即今甘肃靖远一带）即是说，鹿尾被贡为御膳后，就显得愈发贵重了。

到了清初京师的宴会上，鹿尾为何比猩唇、驼峰还要贵重？一方面，是珍食鹿尾的习俗经过长期积累，其滋补功能愈发为人们所利好。鹿尾可壮肾督之阳，配合血肉有情之品，能补元气、暖腰膝、益肾精。另一方面，满人“以鹿为粮”，定都北京后，食鹿之俗随之染重京师。尤其是鹿尾，满人认为鹿卧时习于扭颈以嘴紧抵肛门，元气乃归于腹，尾通其气，故尤有滋养。暂不说这种见解是否据理，但总是与关内食鹿尾的风俗有了趋同的交融，且在满洲食俗的影响下，致使鹿尾在京师满汉官场的宴会中独占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