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馔》《画史之外》,郁俊著,海燕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马国兴
说起来,当年在文化论坛小众菜园,画家郁俊以网名“半窗灵鼠斋”活跃时,即有文名,此前他也有《洛丽塔与拉布拉多》一书行世,但迟至今日,因缘具足,我才得见其文。
其新书,《画史之外》与其专业相关,显洞察,露视野,见性情;《杂馔》在饮食与非饮食之间,以风物写人物,多有令人会心之处。相较而言,我更偏爱《杂馔》。
诚如汪曾祺先生所说:“语言不仅是形式,也是内容。语言和内容(思想)是同时存在,不可剥离的。语言不只是载体,也是本体。”
郁俊的语言,表面上看,突出的是方言杂陈、文白间作、口语叙述,以及语句倒装、词汇借用等修辞之术。
比如,他以医学界的术语,说“小笼蒸饺一人三个,蘸醋内服”,以古玩界的行话,评论东北土产大酱“咸得很开门”、阿娟饮食店的台子和凳子“包浆深厚”,新人耳目,令人莞尔。
在此书自序里,郁俊开宗明义,说自己对吃,“既不精通,也不讲究……无非借写吃的,重温曾有的温暖”。此为文眼,也是解读书里文字的密钥。
或缘于日常线条的描绘,郁俊的文字颇有画面感。转引几段:
鞭炮被雪水一浸,成了花瓣一样的红泥,愚园路上均匀地铺了一层,走在上面,脚隐隐地觉得到寒气。我虽然年纪小,这种感觉却一直记得,大体上又凄艳,又落寞,和伤春接近。
夜很快就深了,喝多了啤酒,晕乎乎地出来在田埂上唱歌,远远的狼狗低吼几声,一天星斗,和太古没什么区别。只有沉默凝重的南浦大桥桥墩子,稳稳地扎在身边,似乎要告诉我们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
渔火,船上一枚,水里一枚,渐渐地近了,到桥底下,走到身后去。
内在观察,郁俊的行文,从容、沉静、精准,尽显阅尽世事的感触,以及对时光流逝感到悲悯时的一种怀念。
不由得联想到汪曾祺先生的判断:“语言的美,不在语言本身,不在字面上所表现的意思,而在语言暗示出多少东西,传达了多大的信息,即让读者感觉、‘想见’的情景有多广阔。古人所谓‘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是有道理的。”
阅读是一种再创作。读者阅历各异,面对同一本书,恰似面对同一面镜子,却看到不同的世界。笔者与郁俊年龄相仿,身世相近,所以对其书中记录的经历与感受,颇为亲近。
时近清明,讲究一个慎终追远,我回乡去扫了一圈墓,有些感慨:人岁数一天天在增加,需要扫的墓也越来越多。第一要去祭扫的肯定是老辈……
我们这些还不曾领略过大世面的孩子,一个个爬上江堤,被随潮水而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回头望望身后的甜芦粟,成片起伏着,像极了后来注视着我们各自离开的乡亲。
郁俊所言极是。我们一生都是在不断奔行,远离故乡,远离父母,远离朋友和兄弟,远离那些我们熟悉的旧时光,走到最后,我们才发现,终点其实就是起点。
故乡不仅是空间的存在、地理的界定,也是时间的累积、心理的依归。一定意义上,故乡与童年可以互为指称。甚至不止童年,故乡是时光的别名。
一个人离开故乡,便从此走在了回家的途中。???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