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的儿子高考,考了三百分,托人找了个学校上。叔要摆酒,此刻,亲戚们正相互打听着礼金规格,准备去喝喜酒。
家族大了,每隔几年都有孩子高考,借这个机会,大家可以聚一聚。礼金规格按照辈分递减,祖辈每个人出1000的话,父辈只需要每个人出500。没结婚的和没工作的不算人,附在父母后面同出礼。
父亲单位是学校,每当高考结束,单位里的大人们就开始传播谁家孩子考得怎么样,话题热度可持续一个余月。孩子考得好自然人人称羡,家长也扬眉吐气。孩子考得不好,“唉咦——”,家长矮了三分。还有些心高气傲的孩子,虽然考得成绩不错,但因为填报志愿不理想,决定复读一年。复读班里面鱼龙混杂,有些人是虎落平阳,还有些是复读两三年甚至三四年的老生。
当时,来自农村的孩子们都住校,或者在学校周边租房子。吃饭的时候去校门口买,那里排了一排卖饭卖菜的。菜用脸盆装着,一字排开,颜色都是灰突突的。路边也有在窝棚里卖饭的,几根木棍子撑开半片歪歪倒倒的空间,做饭的大炉子“呼呼”冒火。我的同桌很节省,她家里弟妹多,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27块钱,同桌从家里带来一大袋自己家腌的盐豆子当菜,每天午饭买一个馍。
我的一个同学,来自公务员家庭。当年,高考之后先估分再填志愿,她报的学校01号的系是“政教系”,我同学以为不管自己最想上什么系,志愿表格上必须按照“1234……”的序号填写,所以她的第一志愿就填了政教,父母并没有过问。我还有个大学同学说:“我填志愿根本就不跟父母说,他们种地的,什么也不知道。”
还有个朋友,是城市里的孩子。考之前,朋友的父母提前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他们把女儿可能上线选择的学校一一排列,然后把十年内各校的录取分数线、投档线、名额等记录下来。汇总成一张大表格,并用红、绿、蓝、黑彩笔画了很多提示。在那个网络不是很发达的年代,他们的表格无疑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作业。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朋友的父母白天奔波于各校的招生老师之间,从他们那里获取第一手资料:学生留下的估分成绩。晚上回家,又整理、分析信息,最终,帮女儿“稳、准、狠”地填好了志愿。
我们那个时候,绝大多数县城人家没有电脑,互联网也刚刚出现。填志愿的时候,大部分学生按照自己对学校或者专业最粗略的想象去填写。一些心怀远方的同学,会填写“石河子大学”“兰州大学”或者“暨南大学”这样的学校。我们对于院系也不甚了解,有一个嗓音和身材一样洪亮的男同学填写了法医系,而对自己未来的遭遇却缺乏心理准备。
我们县的大人们对于子侄们有着殷切的期望。在他们看来,中国最好的地方是北京和上海,考入这两个地方的高校,哪怕是个大专,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出国太遥远了,那时候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
我们县总有人考入北大清华,一县人都知道这个事,人人激动、自豪。据说有一年,一个家贫至极、靠着大人捡破烂生存的孩子考入了清华,我们一县人都说:“噫唏!你看看,可不容易!”还有一个孩子考入了中科大少年班,多年后县里还流传着她的传说:过目不忘啦,聪明绝顶啦……
要是考到了蚌埠、马鞍山、芜湖的一些省内高校,大家多半会露出“没多大意思”的表情。我当年去了省内高校的中文系,大家都露出“亏了”的表情。但是在喜酒宴上,父兄们是不会负能量爆棚的,他们喜气洋洋地来喝酒,拍拍你的肩膀,带着期许说: “考上大学了。好好干!争取以后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