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崇年
2004年,我在《正说清朝十二帝》一书的扉页上写着:“历史是镜子,历史也是艺术。它可以借鉴,更可以欣赏。”最近,我的朋友严钟义先生说:“一切科学到了最高境界,就是哲学和艺术。”哲学,探讨规律性;艺术追求真善美。科学的研究,既通往规律性,又通向真善美,向科学的最高境界攀登。鉴此,以我同御窑之缘,作为本书的开笔。
为此,我查阅历史古籍、档案文献、府县志书、文集笔记、学彦新著、期刊论文、科研成果等;又考察古窑遗址、博物馆藏、考古发现,亲临高岭、参观工艺、访问艺人。目睹体验瓷器制作的七十二道工序。从中体会到御窑文化博大精深,领略到瓷器艺术的真善美。
出乎意料的是,当我翻阅相关目录之学时,感到非常惊讶!关于御窑,关于陶瓷,虽有宋人蒋祈的《陶记》,明人王宗沐的《陶书》,清人朱琰的《陶说》、蓝浦的《陶录》、唐英的《陶冶图说》等,填补前贤之所阙。但这与中华浩浩洋洋古籍相比,实在可悲。一部《四库全书》,采入书籍三千四百六十一种、七万九千三百零九卷(《四库全书总目·出版说明》),而关于御窑和陶瓷之作,居然阙录!御窑瓷器,贡献巨大,影响深远,著述却少。这是多么可悲的缺憾,又是多么可叹的往事!但这也不必苛求,自有其历史因缘。
重道轻器,厚理薄技,是中华两千多年传统文化的一个弊憾。为什么中国近世落后挨打,割地赔款,备受欺凌?原因之一,就是重道轻器,厚理薄技,片面地将“器”蔑之为“雕虫小技”、“奇器淫巧”,不重视科学技术的影响,流传千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以及未来,中国人需要:既重道、又重术,既厚理、又厚器,既重知、又重行,既厚士、又厚工。
回想起来,御窑和陶瓷其实一直徜徉在我的学术考察之中,福建的建窑、德化窑,浙江的龙泉窑、德清窑、官窑,河南的钧窑,山东的博山窑,广西的中和窑,辽宁的辽阳窑等等。还有出土过大量陶器的诸多文化遗址,都曾在不经意间跟我相遇。这种缘分至少来自以下方面:
第一,瓷器是中华文化的伟大符号。瓷器是中国历史文化一项伟大创造,是中国对世界文明的伟大贡献。甚至在英文中,“中国”和“瓷器”共用一个单词“CHINA”。为什么瓷器、中国的英文都叫做“CHINA”呢?瓷都景德镇,“古昌南镇也”,相传瓷器销往海外,一些外国人不知道这种器物该叫什么,只知道来自昌南,于是将“昌南”谐音作china。所以china不仅成了瓷器的英文名字,而且成了中国的英文名称。要想理解大写的“China”(用作中国国名时,第一个英文字母是大写C),就不能不懂小写的china(用作瓷器名称时,第一个英文字母是小写c)。总之,以一种优美器物即瓷器作为中国的英文名,既是瓷器的骄傲,也是中国的自豪。
第二,御窑是古代宫廷文化的重要载体。御窑是古代帝制时代的产物,依托国家力量,荟萃了瓷器文化的精华。皇宫有御窑,更能成其大;御窑为皇宫,更能显其贵。所以,要深入理解中华历史文化尤其是宫廷文化的精髓,就应当了解御窑文化。
总之,御窑与瓷器,是对历史的敬畏,是对文化的凝聚,是对人类的贡献,是对生命的理解。这吸引我去了解、研究、著述御窑的历史文化和生动故事。由是,我萌生一个念头:撰著和讲述《御窑千年》,以此为载体,挖掘御窑及瓷器的历史、人物、事件、典制、技艺、器物、文化、艺术、生活、著作、遗址、影响,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传播优秀工匠精神。
(作者为北京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御窑千年》,阎崇年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