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场聆讯中，克里斯滕森始终保持沉默。
即使在面对受害者父亲锥子般的目光时，他也依然面不改色，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那里。法官问他明不明白，他只回答‘yes’或‘no’，几轮对话下来，他十分平静，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绪。9分钟过去了，聆讯告终。
7月3日，赴美访问的中国才女章莹颖失踪的第25天，包括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在内的很多人都已明白这个女孩“凶多吉少”。法官无奈，表示两天后（7月5日）将进行二次聆讯，这也给检方和辩方律师都争取了更多准备时间。
7月5日，二次聆讯结果依然让人失望，这次时间大约20多分钟，克里斯滕森依旧神情自若，检方认定绑架章莹颖的就是克里斯滕森，可嫌犯“不松口”的态度令人绝望。联邦法官拒绝了犯罪嫌疑人克里斯滕森代理律师提出的保释要求。
这桩在中美两国引起全民关注的悬案，让所有人都变身“侦探”，人们竭尽全力试图找出章莹颖与嫌犯的某种“联系”，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转了一圈，他又回到她身边
27岁的章莹颖本科毕业于中山大学，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还在中国科学院客座学习，年纪轻轻的章莹颖可谓“才女”。今年4月，作为访问学者的她赴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学习。
今年6月9日，学校即将放假，章莹颖物色了一处新公寓，位于林肯大道上，算是香槟市比较繁华的地段了。因为没有买车，章莹颖只能选择坐公交车去签订租房合同。林肯大道距离她所在的伊利诺伊大学并不远，坐车大概只需要15分钟。
一位美国留学生介绍，尽管美国是“汽车王国”，无车寸步难行，但是很多刚来美国的留学生并不会选择立刻买车，“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带着国内的生活习惯和安全意识来的。”
没有买车的留学生一般会选择租车或者手机叫车，但章莹颖没有这样做。据她小姨介绍，章莹颖曾说过“不要坐网约车，不安全”。章莹颖的男友小侯也曾介绍，“莹颖的安全意识并不差，但她有点儿路痴。”
尽管章莹颖所在的伊利诺伊大学是全美中国留学生最多的高校，但根据犯罪率地图显示，附近有不少相当危险的橙色地区。“开出去十分钟就是玉米地和乡间小道，完全是农村。”
当天下午2时许，疑似坐错车的章莹颖出现在了一个公交站点，此时距离她和租房经理约定见面的时间只差十分钟。
克里斯滕森出现了，他开着那辆去年才买、让他在社交网络上高兴发照片的“新车”——一辆黑色土星阿斯特拉轿车。让人疑惑的是，此前，这辆黑色轿车已经在章莹颖所在的街区转了一圈了，监控显示这辆车还曾经到过章莹颖下车的车站。就像猎人找到猎物一样，轿车再次绕回到车站，并停在章莹颖身旁。摇车窗，打招呼，开车门，上车……
几分钟后，章莹颖在人间彻底“蒸发”。
双面人，看不透的凶手
克里斯滕森比章莹颖大一岁，是伊利诺伊大学的助教。幽默、安静、人好是克里斯滕森的学生对他的一致评价；“令人毛骨悚然”则是他邻居的说法。很难相信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观感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从克里斯滕森在网上的丰富生活来看，他一直就是个“双面人”。
前途无量的博士、所读的凝聚体物理专业是伊利诺伊大学物理系最好的项目，全美排名顶尖，毕业后他留在了系里，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教授约翰·巴丁也在该系任教。而在社交网络上，他则透出激烈、极端的一面。喜欢格斗游戏，喜欢重金属死亡音乐，迷恋着日本文化。
“已婚，但处于开放式性关系”“想找18到99岁间的女性，来自哪儿都行，朋友、长期性伙伴、短期关系或一夜情都能接受”“我是一个冷静且好相处的人，几乎不会发火，想要体验一切，以测试自己的极限。”这是克里斯滕森在美国一家约会交友网站上的简介。
很多女士都在这家网站上收到过他的来信，“感觉他的言语挺疯狂的，甚至有些下流，我就把他删了，而且也不愿意再和他接触。”
章莹颖“人间蒸发”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克里斯滕森继续在网上活动，根据他的网络浏览记录，他在打一个日本游戏名叫“寒蝉”，并且不时浏览一个名叫“如何进行完美绑架”的网页。
6月12日，章莹颖失踪仅三天后，警察就已怀疑到他，原因是那辆在美国极为少见的车，而且这辆车的副驾位置被特别清理过！但他在接受询问时表现得十分自然，不像是初犯：“9号一整天都在公寓内睡觉或者打游戏。”
没人知道克里斯滕森是否一直在策划绑架章莹颖，还是临时起意。或许，正如他在网上搜寻“如何进行完美绑架”记录证实的那样，他为此策划了很久。
6月29日，在伊利诺伊大学为章莹颖举行的平安祈祷会上，一位男士出现在人群里，白T恤、络腮胡，观望着这群为章莹颖祈祷的人们，不时与旁边的女子谈笑风生，流露出怪异的眼神——这是人们已知的克里斯滕森与章莹颖的第二次“联系”。
6月30日，克里斯滕森28岁生日，FBI正式以绑架罪将他逮捕，并根据调查情况，推断章莹颖已经遇害。
虽然嫌犯已抓到，但章莹颖的辩护律师王志东依然忧心忡忡：“案件远未结束，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章莹颖的死和嫌疑犯有什么关系。目前起诉嫌犯的罪名只是绑架罪，但不排除随着刑事侦查深入，更多证据出现，案件性质可能会变为谋杀。克里斯滕森在被询问时对于绑架章莹颖的指控予以否认，并拒绝透露章莹颖到底身在何处。”
不寒而栗，他还在寻找“猎物”！
7月5日法庭第二次聆讯的唯一目的，是决定嫌犯是否可以保释。法庭上，检方陈述了大量犯罪细节，令人不寒而栗。一位参加了听证会的华人向本报记者介绍，“整个听证会大约持续了25分钟，先是检方对事件和要求做陈述，表示已经调查过视频、电话等，强烈要求定罪。辩方律师强调的要点是，第一，他承认载过这名女士，但中途对方跳下车去了；第二，这个案件到目前为止，从检方提供的证据来看还处在调查阶段，还不应该下结论。随后辩方律师称克里斯滕森没有犯罪记录，在当地和附近州有家属联系，并不会逃跑。”
值得注意的是，检方在法庭上曝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证据——大家都以为此前嫌犯出现在章莹颖祈祷会上是为了探测案情进展，实际上，他参加游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下一个绑架目标。根据监听内容，他在现场向女伴解释过“理想受害者的特点是什么”，并且被拍到正在挑选其他潜在受害者；还描述过他在带莹颖回自己公寓的时候，对方是如何反抗的；他还在电话中向另一名女子讲述了载过章莹颖的信息，并威胁此人的人身安全。
二次聆讯后，法官裁定，由于克里斯滕森有逃逸的可能，且检方提供的证据有力表明其可能对社区造成危害，因此下令不能保释。
观念差异，如何“撬”开他的嘴？
根据FBI公布的消息，6月12日，即章莹颖失踪的第3天，当地警方和FBI已经知道克里斯滕森有重大嫌疑，并对他进行了实时监视。6月14日更是直接确认了涉嫌车辆，却直到6月30日才抓捕嫌犯。这引起了各方质疑：如果章莹颖在这段时间还活着，警方在这个时间点的“不作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救命时间？
北京天驰君泰律师事务所的殷锡迷律师对本报记者说，美国司法体系对犯罪嫌疑人采取无罪推定原则，警方通常在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嫌疑人有犯罪事实前，不会对嫌疑人采取任何行动。“另外，美国警察不像中国，他们薪水较低，很难招到高学历高素质人才，办案能力很低，在美国全国失踪和不明身份者系统上，两万起失踪案件中有一万多起为未结案件。”
活人找不到，死尸应该好找吧？可一位生活在伊利诺伊州的华人对本报记者说：“我们这里除了几个小镇子，几乎全都是农田。如果嫌犯真的杀人抛尸，数千亩的玉米地，无人的小池塘，甚至是某个荒废的谷仓，这样的地点太多了。”
痛定思痛，为何总是中国学生？
调查采访时本报记者发现，此类针对中国留学生群体的恶性事件，在近年来十分常见。据中国外交部统计的数据显示，从2014到2015年，美国领事保护案件涉及到留学生的从932人上升到6185人。
2010年，刚到美国两个月的23岁女孩姚宇，在纽约皇后区法拉盛街头被墨西哥裔非法移民以铁棒击打头部并拖至小巷强暴。两年之后，南加州大学的瞿铭开车送女生吴颖回家时被双双枪杀。
2014年7月24日，震惊中美两国的纪欣然被杀事件发生，这个年仅24岁的中国留学生走出公寓时还是充满阳光的样子，第二天凌晨归来时却已是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据杀害纪欣然的凶手后来交代，他们早就盯上了纪欣然，是有预谋的杀人，原因在于“认为中国人都很有钱。”
本报记者采访的另一位华人留学生住在印第安纳州，同样是美国中西部地区。她生活的城市除了学生，大多是养老的老人、教授等，算是治安环境非常好了。2011年6月，一名大二女学生从公寓离开后失踪，6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找到。
“莹颖曾告诉我她很害怕，因为她住处附近出现了几个陌生的亚裔面孔，一直在周围徘徊，”章莹颖的男友小侯回忆，当时，面对女友的恐惧，他并未在意，只是安抚她不必担心。
这个细节在后来的媒体报道中不断被放大，很多人认为，这种不知凶手动机、且受害者与凶手并不认识案件的恐怖之处在于，这个凶手可能已经注意受害者很久了，但受害者却浑然不知。
“中国孩子对安全实在是没有概念，因为在出国前，他们生活的城市都很安全。”长期做中国学生留学咨询的卢正树有些无奈地说道，“玩手机、聊微信、刷朋友圈，永远都是低着头不看路，你在中国可以这样，但在美国真的很危险。”
律师观点，美国法治之困
北京天驰君泰律师事务所律师殷锡迷说：“尽管西方社会的法治发展有很多可值得借鉴的地方，但坦率来说，这种法治的‘进步’也在相当大程度上约束了公权力打击犯罪行为，从而让西方社会经常出现违法者享受法治红利，守法者反受其害的悲剧。昔日辛普森案如此，今日章莹颖案亦非没有这种可能。”
殷律师介绍，美国的案件审理制度非常复杂，“刑事程序一般包括逮捕、初审、预审听证、审前动议、挑选陪审团以及控诉、辩护、量刑等十几个环节，一个刑事程序走完可能前后达数年时间，这让凶嫌伏法存在很多变数。”
殷律师告诉本报记者，虽然本案的发生地伊利诺伊州已经废除死刑，但是此次负责指控的检方是联邦检察官，联邦法律在本案中适用。如果最后认定章莹颖是遭绑架致死，嫌犯的刑罚可能是终身监禁或死刑。“奇葩的是，美国的死刑是需要排队的，即便嫌犯被判处死刑了，可能也要排队等上十年！”
此外，由于美国宪法对“沉默权”的保护，以及禁止自证其罪的原则，警方很难让嫌犯开口，受害者下落或藏尸地始终没有找到，这让本案缺乏直接证据。殷律师说：“但有一种可能是，嫌疑人通过交代章莹颖下落或藏尸地点，与检方达成辩诉交易，以此换取轻罪起诉或减刑。这种就认罪进行‘讨价还价’的方式在美国法律上是完全合法的，被称为辩诉交易。事实上很多罪犯都会选择这种方式为自己减刑，这种情况下嫌疑人被判死刑的可能几乎为零。”
尽管在理论上，法律是保护所有人的，可它时常对精心谋划的罪犯更加有利，这可能就是美国法治的困境。“自由”的世界里，通常有“野兽”出没，人们对此要有充分认识和准备。（李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