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某一天,我去看望一位病重的老太太,年纪接近80岁。
因为器官已经进入衰竭阶段,所以她的消化系统已经处于半停工状态。整个人形容枯槁,肚腹鼓胀,已经无法正常的与人进行交流。只是偶尔动一下嘴巴,还能够确认她仍旧活着。
她的孙子很是孝道,在床前照应。问她是不是想喝水,老人没法回答,连点头摇头都做不了。于是孙子自行确定了:老人需要喝水。端起水杯强行喂了几口。 水并没有完全灌下去,有一些从她嘴角流了下来。然后到了饭点,孙子问她是不是饿了,她哼哼了两声,也没法确认她是真的饿了还是不想吃。于是孙子自行确定了:老人需要吃饭。用筷子插起一只饺子,硬生生给塞进了老人嘴巴里。
我看着被自己孙子完全控制和摆弄的老人。心里的惊骇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这位老人的孙子,是一个普通的走在大街上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年轻男人。没文化,也不懂如何科学的照顾病人。他只是认为,孝敬老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不能渴着她,饿着她,要给她喝水,吃东西。
他不明白,一个生命走向终点的老人,他的做法反倒会加重她的痛苦,令她更快的走向死亡。而她,原本可以死的不必这么痛楚和无助。
可是在我们周围,很多年老的病人,享受的都是这种待遇。
家人为了救他(她) ,与医生确定残忍的治疗方案。切开气管,插进管子,电击,各种破坏性治疗,在老人弥留的日子里,让他日复一日的承受病痛和治疗的双重痛苦。而这些痛苦,他却没法靠自己的意志来摆脱。他没法说不行。没法说,别折腾了,让我减少一些痛苦吧。
病重者被各种仪器和管子加工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人生最后的一段路上,狼狈而毫无尊严的走向死亡。
人生有两道坎是不得不去跨过的。
一是生。一是死。
生的时候,我们忍受着母亲狭窄的产道挤压之苦,努力的挣脱束缚,冲向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
死的时候,我们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天天苍老,一天天衰竭,然后在某个时刻魂归天国。
努力的生,安静的死。
才是完整的合格的人生。
那些被加工活着的病重老人,他们的延后离世,满足的并不是他自己的需求。是他的家人,用他双倍的痛苦,换取了一份心理上的安慰:我们终于让他又多活了一些时间。可是多活的那些时间,于他的家人有意义,于他而言,意义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