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一捧雪工厂门口。新京报记者 王剑强 摄

警方缴获的部分毒品。受访者供图

被查获的制毒原料。受访者供图

从去年年初开始，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歪子镇多名村民发现，镇上有一处名为“一捧雪”的中药材专业合作社不断散发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像是汽车尾气和呕吐物混合之后的味道。这气味熏得人眼睛发疼、不断流泪，时间长了就会让人打瞌睡、精神不济。

这股刺激性气味的背后，是河南省史上最大的一起制造毒品案。据公安部禁毒局消息，2017年3月9日，河南、江苏等省公安机关联合侦破一起特大制造毒品案，在该镇缴获毒品甲卡西酮1451.4公斤、制毒原料约30吨。

甲卡西酮俗称“丧尸药”，是近年来出现的一种新型毒品。1.45吨，创造了河南省有史以来破获制毒案件单次缴获毒品数量之最，相当于去年河南缴获冰毒等三类毒品总量的近4倍。

目前，此案仍有七八名嫌疑人在逃，警方还在进一步侦破中。

“最后一批产品”

6月26日上午，新京报记者来到一捧雪中药材专业合作社（下称“一捧雪工厂”）。公司沿街而建，与数十户民居一起分列街道两旁。自从3月9日被警方捣毁以来，这处制毒厂点一直由歪子镇派出所民警昼夜看守。

走入厂房，虽然已经时隔三个多月，但是强烈的刺激性气味仍然弥散在狭小的空间中，不到五分钟，记者就被熏得双眼发疼、流泪不止，不得已退出。

2014年6月9日，歪子镇李营村村民李文（化名）以“一捧雪”为名，在新野县工商局注册了这家生产加工中药材的企业。

多名村民称，2016年，一捧雪工厂隔三岔五散发出强烈刺激性气味，令村民们饱受困扰，不断投诉。

村民称，他们到镇政府信访办投诉一捧雪工厂污染环境，信访办告诉他们“会处理”，但一等几个月，情况并未得到好转。

记者就此联系歪子镇，但一直未获正面回应。

60岁村民王大娘的家，距工厂只有十多米。王大娘告诉记者，附近村民好几次聚集在工厂门口，向内喊话。有一次，厂里出来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男子，告诉村民“还有最后一批产品，做完就搬走”。

直到去年12月，村民看到有大卡车从厂内开出，运走一些设备，此后，刺激性气味才渐渐淡了下来。

卡车开往的地方，是距离一捧雪工厂约1公里多、位于歪子镇马渠湖村的新野鑫鑫植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鑫鑫科技”）。工商资料显示，鑫鑫科技于2015年6月10日在新野县工商行政管理局登记注册，位于歪子镇工业园区，从事皂素、植物原料购销。

由于经营不善，该厂早已倒闭。2016年12月初，李文将厂区内一片空地租下，年租金20万元。此后不久，李文在空地上建起一座新厂房，将镇上工厂转移至此。

鑫鑫科技周围是乡道和农田，地势开阔，方圆数里内民居稀少，距离最近的是百余米外的一个加油站。尽管有村民偶尔在夜间闻到刺激性气味，但抗议和投诉就此停止。

多名村民称，这个厂区几乎始终紧闭铁门，厂区内有多少人、在做什么生意，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们好像都是外地人，几乎不和本村人打交道”。

去年底，村民张如苹开着三轮车，将几桶桶装水运到鑫鑫科技厂区门口。她喊门卫开门，想把水运进去。门卫制止她，把水放门口就行，“你别进来呀”。

张如苹觉得奇怪，做生意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客人：大门口离厂房还有上百米，居然不让送。把水放下后，她往厂里边探探头，只看到了三四个人，全是生面孔。

高速路口边的新厂房

制毒线索来自公安部。2016年8月，公安部将研判出的线索转交给河南省公安厅禁毒总队，省队再转交至南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 2016年9月初，经过前期侦查，南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初步发现了这个围绕着鑫鑫科技的制贩毒团伙。该支队副支队长李军说：“通过检测工厂排出的废水判断，可能生产过毒品。”

2016年9月11日，公安部将之定为“2016-911”部督目标案件。

新野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大队长路占波从2016年10月开始侦查，发现在唯一的本地村民李文背后，隐藏着一个都是外地人身影的制贩毒团伙。

路占波介绍，由于一捧雪工厂效益不好，李文试图转型生产除草剂。2016年夏天，李文前往山东购买设备，辗转结识了后来制毒工厂的技师、“教授”谭兆（化名）。

从山东回来后，苦于没有技术，李文生产除草剂没有成功。此时，湖北枣阳一个名叫潘小明（化名）的“老板”，通过谭兆联系到李文，让李文去“找个地方，做笔生意”。

路占波说，这伙涉毒人员非常狡猾，最后选在鑫鑫科技这么一个视野开阔、远离民居的地方，既不会影响村民，又方便查看周围，加之厂区距离二广高速进出口直线距离只有约500米，方便交货和逃窜。

在这个随后迅速成型的制贩毒网络中，李文负责制毒工厂的建设、部分制毒原料的购买、制毒设备安装调试和维护，并与潘小明共同负责出货。李的上线潘小明是其中的“二号人物”，负责提供制毒原料及毒品交易出货。

一名与李文有过接触的当地村民表示，李文虽然做了老板，但在镇上出行都是骑自行车，“实在想不到这么低调的人，会去干制毒这么胆大的事情。”

单线联系、互不见面

公安机关侦查发现，潘小明的上线是江苏金坛人严龙（化名）。严是该制贩毒网络的“一号人物”，控制着制毒主要原料的购买、毒品的生产销售。下线买家为河南濮阳市台前县老板董震（化名）兄弟。双方毒品交易过程均在董震、严龙的远程控制下进行。

路占波介绍，制毒方与买方交易多次，整个交易过程包括毒资交接、毒品交接两个步骤。

交易当天13时许，董震首先安排“马仔”与严龙同时驾车进入新野县某固定路段，交接现金毒资。随后，严龙将部分现金交给潘小明，并驾车从高速往其居住地江苏常州行进。直到驶入安徽境内，严龙再电话通知潘小明可以交货。

交货时，董震的“马仔”会将货车停在歪子镇一个茶楼附近，将车钥匙放在该车左前轮下方后离开。严龙随即电话安排潘小明去将货车开走，装货后将车停到原位置，再由董震通知“马仔”开走。

最后，一个“马仔”驾驶一辆未拉货的轿车在前探路，防止前方有警察设岗，另外三名“马仔”则驾驶拉货的车在后方行驶，直至货物顺利进入濮阳市台前县。

“双方在整个交易过程中均单线联系，相互之间不见面。”路占波说，双方每次交易时使用的手机号码，待交易完成后便会毁掉。董震安排“马仔”与严龙交接毒资时，同时会将一张新手机卡交给严龙，方便下次交易时联系。

缜密收网

对两个制毒窝点及涉毒人员经过长达六个月的侦查后，公安机关于2017年3月9日展开收网。

据警方通报，截至3月10日零时四十三分，共抓获涉毒犯罪嫌疑人18人，捣毁制毒加工厂点2个，扣押反应釜9个，其他制毒设备若干，缴获甲卡西酮成品1000公斤、半成品450公斤，各类制毒原料约30吨，收缴毒资100余万元。

当日，路占波接过了抓捕“一号人物”严龙的重任。在严龙往江苏常州行进的高速上，路占波和同事一道，驾车跟随在后。严龙的轿车是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在直道上以90公里时速行驶，而一旦遇到弯道，时速立马提到230公里，这让路占波感慨严的狡猾，“逢弯道就加速，就是怕万一有人跟踪，可以迅速甩掉”。

中途，在某个高速路口服务站卫生间，路占波同严龙并排小便，仍淡定如常。

行驶至安徽合肥境内，路占波终于接到上级“抓捕”命令。他驾车赶上，将事先准备好的鸡蛋砸向严龙的车窗，“一来是模糊他的视线，防止他驾车逃跑；二来是防止他持凶器伤人”，说到此处，路占波兴奋不已，点了根烟，“这是我干公安20年破过的最大一件案子”。

“之前南阳从来没有发生过制毒案件，这是第一次发现有人到这里运原料制毒。”李军告诉记者。

记者获知，制造甲卡西酮的两种主要化学原料溴素和1-苯基-1-丙酮，目前均未被列入“易制毒化学品”名单中。

对此，李军表示，毒品样品已经送至公安部，将交由国家毒品检验室检验。“现在新型化工毒品更新速度太快，接下来，相关部门有可能会把这两种原料列入易制毒化学品名单里，加强管控”，李军说。

新京报记者 王剑强（石舟对此文亦有贡献）